云刚道:“你想,老子在武林中声望不低,结交甚广,岂能说走就走?再说,我师父想让我完成的本门绝学,我也并未成功,一旦担任黄教护法,恐怕无暇费心于此。许小子,要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许清浊心想:“我在武林中又没名头,哪懂怎样取舍?”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云刚叹道:“无怪这么说,连我自己,当时也不知道。想了很久,那才想通。”许清浊道:“你想通了什么?”
云刚道:“我之所以在中原学得一身本领,纯属巧合。倘若一个人胸无大志,这倒也罢了,可我从小另有志向。中原风土人情再好,好友对手再多,拳法武学再高,终非我真心所求。这些我虽也喜爱得很,但比起来,还是我自己的志向更重要。人贵有志,志不能偿,活着有何意义?”
许清浊听到“志向”二字,心中一动。云刚道:“我自小就是给僧人养活,在佛寺里成长的,从小到大,我每日都闻着檀香、听着经文、望着经幡、玩着转经筒,这些早都刻在了我的骨子里了。连同对黄教的热忱,都已成了我性命里的一部分。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伴随活佛,拜入黄教,这是我幼年就已扎根于心的志向了。”
云刚瞧了眼许清浊,笑道:“这志向之深,多年未改分毫,我哪里割舍得了?所以,我答应了高僧们的请求,从此改名作云冈嘉措,入藏保护两任活佛。此外,对教中僧俗,我也有求必应,无论教内教外,都唤我作‘护教金刚’。我听人家这样喊我,比武林中人叫我‘拳神’还高兴。实话实说,这几十年里,我过得十分自在,虽远离武林江湖,亦无怨无悔。想来是老天爷也赞赏我这的做法,我师父嘱托我的那套武功,在我借鉴了藏地密宗和西域一些武学后,反倒创至大成。”
云刚摇头一笑,问道:“小子,你从小有什么志向?”许清浊没来头涌出了眼泪,边擦边道:“我、我不知道......”云刚笑道:“那我换个问法,你小时候便很崇拜枪王么?”
许清浊哽咽道:“......我以前不懂爹爹的好,但他去世时,官兵百姓们都很爱戴他,我这才懂了他几分,从此便欲以他为榜样,也想学他那样练成绝世神功,立下汗马功劳,不辱父名成为人人敬仰的英雄豪杰......”
云刚笑道:“照啊,莫说男儿不改志,这是从你儿时带来的,假又如何?错又如何?你想改也改不了!若违抗本心,只会憋屈着自己,别人看来,你只不过在哭丧着脸罢了。人不知死,何以谈生?他妈的,人这一辈子,管他三七二十一!还要人家左右你怎么活么?你说枪王这父亲是假的,难道你对他的崇拜也是假的?难道你自己的志向也是假的?”
许清浊浑身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云刚哈哈一笑,不再言语,正过脑袋,挥起马鞭,“驾、驾”喊了两声,注目远方草原。许清浊哪还忍得住?埋首膝间,放声大哭起来。
他全不料云刚这一番言语讲下来,竟是为了开导自己,化解自己的心结。可云刚道出的,确实是自己这几个月来最大难题的答案。哭声中,心里触动更甚:“不错,爹爹虽视我为眼中钉,可他依旧是大英雄,大豪杰!我既然立志要继承他的名头,与我的身份有何干系?不是枪王之子,不也一样能传承枪王的意志么?”
正如云刚所言,他从小长大在军营,见惯了金戈铁马,最羡慕的就是率兵打仗的将军,要他因为身世的缘故,这把这些尽数抛弃,再也不去回忆,再也不去触碰。对他来说,这不仅不容易,更得令他一辈子灰心难复。
可受了云刚的点拨,他恍然明白,根本不必去遮掩什么,顺从自己的本心就足够了。大彻大悟之后的这一哭,实是七分感动,三分喜慰,直哭到给云刚拍晕,睡了一觉。次日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他对云刚感激万分,再三言谢。云刚笑道:“释尊曾言: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要证得超脱,那是僧人们的功课。咱俩都是俗人,干嘛要放下执念?万事都放下了,活着还有何兴味?”
云刚一生受佛教影响极大,然而是俗非僧,思域更广,另有一番相反的创见。以他的阅历,当然瞧得出许清浊的症结所在,对症下药,许清浊心中愁云消散,喜道:“是!云大伯,你说得真对。”
云刚笑道:“再说,咱们都是练家子,若把武功放下了,还不如一头撞死!你瞧中原少林寺那些和尚,谁都会说‘武学乃末技,参禅才是正道’,可练起武功来,他妈的,一个比一个沉迷!什么‘少林四景’、‘十八罗汉’,当初老子去寺里礼佛,给他们从头到尾缠着讨论武功,最后一尊佛都没拜成!”
许清浊嘻嘻直笑,道:“下次你拜佛就不能去少林寺了。”云刚笑道:“可不是么?”取了干粮与许清浊分吃了,又道:“你师父是绝顶高手,她的拿手武功是什么?我早想瞧瞧了。不过你老魂不守舍的,我就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