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庭的爷爷,村中习惯称他为老书呆子,曾考中过秀才,是村里最为学问的人。往上考一直没考中,蹉跎了岁月,整个人也抑郁不得志,便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了穆庭身上。老书呆子书读死了,人也死板,教育的孙子也有那么股呆气,布依小时候顽劣,把穆庭叫做小书呆子,每每看到他随爷爷在田间读书,便扔石块捣蛋。
小书呆子受爷爷影响,一心想要读出功名,举着书本朝布依大叫道:“等我长大后做了官,你要叫我清官大老爷,还要给我磕头……你现在朝我扔石块,我不与你计较,这叫‘宰相肚里好撑船……”
布依虽然瞧不上小书呆子,可布老爹却一心想与穆家攀亲家,可老书呆子更瞧不上布依顽劣的性子,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还称布家是想跳上枝头当凤凰,彼时,这可将布老爹气得不轻。
布依还记得,那个布老头最喜欢坐在村中的古槐下,专等着第一株槐花的盛开。老书呆子坚信第一株槐花,蕴含了一年的灵气,给小书呆子吃了,能保佑他长大后考取功名。
现在想起来,仿若隔世,逝者的音容笑容依旧,却如刀剑般刺入胸膛。
布依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那些晾晒的干槐花上,穆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凄然道:“我现在已不吃槐花,但每到槐花盛开的时候,总想着摘些来,晾晒好了,洒在爷爷坟头。”
“对了,爷爷的坟我迁到了隆安郊外。歪柳村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回去了,把坟迁在这,能常去看看爷爷。而且,”他脸上露出几分自豪,“能够让爷爷亲眼看看,他的孙子现在已是朝中一员,已经成为了他所希冀的样子。”
“大屠杀的那天清晨,爷爷检查我的功课,我记得爷爷要我背诸葛的《出师表》,我没有背过,爷爷很是恼火,少有的打了我,我一气之下跑到了临村姑姑家。”
“……等我回来时,全村人都死了……都死了,爷爷少了一只胳膊,脸看向姑姑的方向,脸上还带着笑容……是笑容,布依,爷爷临死前,他一定还牵挂着我,他一定在庆幸,幸亏我赌气跑到了姑姑家……”
两个歪柳村的遗孤,久别重逢的孤儿,不是亲人却又胜似亲人。谈了彼此自屠杀后的生活,穆庭有些感慨,道:“万万没想到,你现在的身份,竟然是齐王妃,曾经在村子短暂生活过的丑陋少年,竟是当今的齐王。”
可若不是秦放曾生活在歪柳村,或许歪柳村也不至于遭受此劫。世事难料,世事弄人。
提及此节,两人忽然沉默了,怀着各人的心事。片刻,穆庭忽然道:“你知道么,除了你我,歪柳村还有一个幸存的人。”
布依眼前一亮,“谁?”
穆庭笑的有些哀伤,“是采儿。”
布依深吸口气,眼泪不自觉又流了出来。刘采儿,是村里容貌最为好看的姑娘。布依曾经因为秦放还吃过她的醋,如今看来,一切是那么幼稚又是那么纯真。
布依急切道:“采儿在哪?她现在如何?”
穆庭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只知道她嫁了一个农夫,相夫教子,还算不错。几年前我做了小官,知道采儿过的清贫,想要接济采儿,第一天去拜访了一番,结果再去时,采儿已经离开了。”
“她留了书信,称很庆幸歪柳村还有人活着,但她却不想再见到歪柳村的人。”
虽是幸存者,但看到彼此,怕不受控制地又会想到彼时的惨景,采儿选择消失匿迹,布依能够理解。她看着穆庭,又想着采儿,在心底暗暗发誓,今后若两人有用到自己的地方,哪怕赴汤蹈火她也要为他们去做。这是一种心态,难道只因为彼此都是歪柳村的幸存者,布依不清楚,她唯一知道的,她会为他们拼命,无论对错。
穆庭让家人备了饭菜,询问布依口味喜好,布依淡淡一笑,“刚从凤鸣楼出来,山珍海味看也看饱了。我不饿,来壶酒便好。”
不过片刻,饭菜便准备好了,均是些粗茶淡饭。虽然穆府已配有十数个丫环小厮,但摆弄碗筷的,却是穆夫人。
穆庭看着忙碌的妻子,眼光中满是爱溺,“我尚是清贫白衣时,英儿便与我相好。老丈人是城门守吏,敦厚老实,知道我穷,结婚时也没有为难我。这座宅子,还是老丈人的陪嫁。当时为了这宅子,问很多亲戚借了钱,东拼西凑,直到去年才把欠款还清。”
“英儿跟着我吃了很多苦,一年也做不上一件新衣。如今家境便是好些了,有些事儿能让丫环做,她却要亲历亲为。”
妇人把盛好的粥放在穆庭面前,嗔他一句,“这些活计做也做惯了,闲下来我还不适应。”
盛好粥,便要离席,布依道:“嫂嫂适才在凤鸣楼也未吃喝,何不坐下来一起用些。”
这句嫂子出自当今齐王的准夫人,妇人不由心头一跳,受宠若惊,局促道:“我、我……”拿眼角去瞅穆庭,穆庭笑道:“布姑娘是我旧日好友,便如亲人一般,你便一起坐下。”
正说着,一个三四岁小儿不顾丫环的阻拦,争吵着奔过来,“爹爹,我也饿了,我也要上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