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王灵不解，在她身后，还有十来个老太太，都是选茧区的工人，她们穿着往日过年才穿的新衣裳，精神抖擞的站在门外。老太太们都是害羞的、腼腆的、朴素而保守的，王灵以前从未在她们脸上，看见这样的神采。
“二郎，我们老姐妹不走了。”叶老太太做了许久的工头，是这些老妇人中最大胆会说话 第一个。“二郎以往就来问，想安排着我们第一批走。可我仗着多吃几年米，拖着不肯走，二郎肯定不高兴吧。”
王灵皱眉，“怎么回事儿？再安土重迁也该听指挥，进厂第一天就说了的。”
“老妇人也是逃难过的，知道那是什么光景。你们这些年轻汉子，脚程快，后有追兵，路有劫匪，带着十几个老不死，怎么走得了？我们不走了，听说二郎有些飞书要散发，给我们几个老婆子吧。”
王灵皱眉，“你们早就打算好不走了？”
“二郎，把飞书给我们吧。”
“你从哪儿知道有飞书？”王灵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他以为这是个秘密。
“二郎，你们还年轻，都快走吧。飞书留给我，我们几个老姐妹都商量好了。”
王灵眉心紧锁，“到底怎么回事儿，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备了车马，别说拖累行程的蠢话；你们留下能做什么，飞书我宁可自己发。我若撇下你们走了，你们都活不了。”几个老太太，没了缫丝厂的工作，靠什么糊口，更别说万一被人抓住了怎么办。王灵看她们，如看不懂事闹别扭的小孩子。
后面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走上来，“二郎啊，我这腿脚不灵便，走不了啦。”
“都别废话，叶太婆，你孙女媳妇儿还等着你呢。”
“二郎放心，我们找好下家了。我们几个老婆子给人浆洗洒扫，怎么不能糊口。我们是真走不动，就不拖累你了。”叶老太太一挥手，十几个颤巍巍的老太太挤进房中，把王灵用桌布藏着的飞书翻出来，一人一叠，抱在怀里。
王灵甚至不敢上手去夺，瞧她们那孱弱模样，走路慢吞吞、颤巍巍，你都担心一个不小心撞着人了，她们得当场殒命。
王灵左右为难，他真想不明白，这些老太太干什么呢？蜀中就有这么好，宁愿死在这里都不走。瞧她们找的那些借口，狗屁不通。王灵抓了抓脑袋，她们别是张家收买的奸细吧，那张家也太没眼光了。
老太太们抢了飞书，王灵站在原地干瞪眼，骆毅骑马冲过来，顾不得有旁人在场，高声道：“头儿，张家来人了，叫你午后回话，我推说你不在，暂时稳住。咱们得走了，不能再拖。”
“飞书……”王伞看着飞书，他们废了许多功夫，为着保密，雕版是王灵自己雕的，每日晚上一遍遍刷，这才有一千张。
叶老太太半躬着身子，把飞书藏在怀里，其他老太太有样学样。她们中有脊背佝偻的，别说王伞这样天生神力的，随便一个小孩儿跑过撞倒，就能摔掉一条命。
王灵不知道她们闹什么，可王灵知道下决断，毫不犹豫道：“罢了，走吧。”夜夜晚上奋战的飞书，就当没印过吧。
王灵招呼着往外跑，他们必须走。
等王灵走了，叶老太太才露出一个微笑，缺牙的牙床暴露在外面。“老姐妹们，二郎不懂，咱们都懂，走吧。”
你说这叶老太太是怎么回事儿，王灵都安排好车马了，她们为何不一起走？
十几位老太太把飞书放进篮子里，面上用布巾搭着，结伴出了缫丝厂。她们这些老妇人，关在厂房后面忙活，素日都是低着头的，无人认识，也无需避讳。
到了城中，老太太们十分默契的分成几队，她们这样上了年纪的孱弱老妇人，从城郊走到城中，已经下午了。老太太们躲在巷子里，等到天黑，又颤巍巍走出来，挨家挨户的发飞书。她们一步一步挪动，声音小，在这宵禁的城内，仿若幽灵。
贴一张在脚店，老太太微笑，二郎不明白什么叫安土重迁，她们知道。
贴一张在药铺，老太太靠着门板喘气歇息。家里老人重病老朽，会瞒着儿女走到山林中寻死，只为不拖累儿女，这是穷人家的悲哀和温情。二郎没有父母缘，不知道老人的心思，她们知道。她们受二郎恩惠，把二郎当自己的孩子。
贴一张在高门大户的门房，被人雇佣的下仆呼呼大睡，被情雇佣的老太太们深夜忙碌。
贴一张在衙门口，官府无情，可老太太们心里有情。她们只能是累赘，最难最苦的时候得了二郎恩惠，而今正是报答的时候，何必再拖累孩子们。
※※※※※※※※※※※※※※※※※※※※
补更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