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施浪往事(2 / 2)

“进来吧。”他上完香,含笑唤道。

“大师......”

灿姬没料到道宣已经知晓她在此处,先是一惊,随即轻轻走入。

“外面风雪极大,你穿的这般单薄,当心冻坏了身子。”道宣笑道,随后他指了指放在床榻上的几件崭新的僧袍,“这些衣服从未着过身,你可以拿去穿。”

“大师......”

灿姬听闻此言,心中不觉甚是温暖。她抬起头看着道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道宣抢过了话头。

“不知施主可否喜欢听故事?”道宣笑问道。

“故事?”

灿姬又是一怔,她隐约觉得道宣虽说的轻描淡写,然故事的背后却并非如此简单。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微微颔首,侧身坐下。道宣提起茶壶为她斟了杯茶,随后亦与她相对而坐。微眯双眼,陷入回忆。

“这个故事还要从十七年前说起......”他语气和缓的说道。

施浪国,地处西南,毗邻南诏。苍山脚下,洱海之滨。一年四季,温暖如春。鲜花如海,彩蝶翩翩,瓜果飘香。因施浪王施望欠极为贤达,治理有方,故此乡民和乐,百姓安顺,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施望欠与王后此生共生育了八男一女,九个孩儿。其中当属小女儿最为聪慧可爱,她的右臂上天生有一振翅欲飞的蝴蝶胎记,身上又伴着挥之不去的冷凝香气。从降生那刻起便有不计其数的蝴蝶争相恐后而来,围绕在她的四周翩翩起舞,颇为神奇壮观。也正因此她不仅得名蝶舞,亦成为了施浪的象征。为了能够更好的对她加以保护,施望欠特让她拜了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高扩为亚父,教授其武艺。

高扩原是汉人,其父高颖乃是开隋元勋,与伍建章、杨林等人并称为‘开隋九老’。然因其功勋卓著,功高震主,为人颇为正直,向来看不惯那些蝇营狗苟之事,故此在无意中得罪了许多奸佞小人。因而屡遭迫害,文帝龙颜大怒,命令手下将其凌迟处死,满门抄斩。幸高扩当时在外地随师父学艺,不在家中,方躲过了此劫。

出师后,满腔仇恨的他本想尽快潜入皇宫,手刃文帝,给父母家人报仇。然而却由于皇宫守卫森严,无法下手,刚一进入便被发现。非但未能达成所愿,反倒被皇宫护卫团团围住,在打斗中身受重伤。危急时刻,他忍痛逃出皇宫,来至郊野。幸得施浪商队经过,将他收留,带回本土。亦承蒙施望欠礼贤下士,封其为将军。

高扩无以为报,唯有倾尽心血以报知遇之恩。在他的努力之下,施浪国很快便兵强马壮,所向披靡,令周边诸国闻风丧胆。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南诏国国主见状,担心施浪日后对其造成威胁,故此秘密联合了隋军进行攻城。炀帝收到消息,遂命令尚书子书灏谦率军前来。施望欠手下诸将同仇敌忾,率军严加抵御,勇敢抗敌。也正因此,直至坚持了七日,死伤无数,隋军方才攻破城池。

城中,火光冲天,喊杀不断。不仅兵士,就连平民妇孺老幼皆在战火中惨遭屠杀。危机之中,施望欠夫妇恳求高扩将蝶舞带出城去,务必要保她万全。高扩虽临危受命,亦担心王上与王后的安全,心下极为踌躇。为保女儿性命,施望欠夫妇双膝倒地,流泪劝说。高扩见状连连叩头,答应即便是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定要保得公主万全。

夕阳如血,尸横遍野。战鼓雷鸣,喊杀不断。宫中,高扩为蝶舞穿上自家祖传的白金软猬甲,随后又用粗绳将她紧紧绑在自己的胸前,才打马疾驰向城外冲去。一路上,箭矢如雨,追兵不舍。他手持长矛,拼死突围。虽后背中了数箭,却仍显得极为凶猛,最后竟砍杀隋军三十余名之多,才侥幸突围成功。

城外荒野,他见没有了追兵的踪影,方才放下心来,遂勒住马头,不顾自身伤痛,解开绳索,查看公主状况。见她安然无恙,方才定下心来。二人再次上马,欲继续向前赶路。终因失血过多,忽觉意识缥缈,天旋地转,滑落马下,昏厥过去。蝶舞见状,被骇了一跳,连忙跳落马下,大声疾呼,连喊救命。没想到,引起了正巧出使南诏路过此地的高丽魁王一行注意。在魁王的吩咐下,随从们迅速将高扩二人带至附近乡镇客栈歇息,又请来郎中为其医治,方才转危为安,保全了一条性命。

次日,高扩从昏迷中醒转过来,知晓原委,心中不胜感激。他挣扎起身,单膝倒地,抱拳施礼,将施浪灭国之事尽皆告与魁王,并请求魁王收下蝶舞作为义女,好生抚养。魁王本就是军中之人,生性豪爽。听闻此事,不免心生慨然,忿忿不平。又见蝶舞生的这般伶俐,遂满口应允了高扩的请求。

高扩托孤已毕,心下释怀,又因先前连续厄运打击,遂勘破红尘,顿生出家之意。是夜,趁着众人熟睡,他含泪留书一封,孑身悄然离去。到金光寺,落发为僧,法名道宣,从此不问红尘俗事。未料到天意使然,多年后竟在此处再遇蝶舞公主,也算是了结了此生的心愿,又怎能不令人感慨唏嘘。

灿姬听他这般言说,脑海中那些模糊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心下不由痛楚万分,泪流满面。待高扩说罢,她猝然双膝跪倒,连连叩头,感谢亚父当年的救命之恩。高扩连忙伸手将她扶起,好言宽慰。见她对当年屠城之人心存恨意,扬言欲报仇,便以佛法的念力之说对其进行度化,要她放下恨意,好好生活。

灿姬在亚父的开解下,亦知晓念力可开花,可结果。春生秋凋,世事轮回自有其理。若是有所感念,被其挂碍之人也定会挂碍于她的道理。而她将要开始的,不过就是追寻的必由之路罢了。

是夜,二人相对而坐,品茗聊天。共叙旧事,探讨佛理。在亚父的问询下,灿姬亦将她与子书江远之事尽皆道出。高扩闻之,不禁又是一阵唏嘘。然世间之事,自有定法,她还需独自困顿领悟才是。

又一日,风雪骤停,碧空如洗,前日之事好似梦幻一场。寺门外,在道宣及寺内众僧的相送之下,灿姬恋恋不舍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