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兰的腿伤需要静养,有下人在照看她,你现在去只会让她担心。“
叶无双抿了抿唇。她知道夜朗庭说的有理,可脑海里全是书兰在暗河里苍白的脸色。
那个从来不知喊痛的丫头,居然在她怀里疼得发抖。
“那密信呢?“
“夜朗庭松开她,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你带回来的密信在这里,谁都没有打开。“
叶无双接过东西时碰到他的指尖,冰凉得不像话。
她这才注意到夜朗庭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显色整个人都在强撑。
“殿下多久没睡了?“
夜朗庭别过脸,喉结滚动:
“两日。”顿了顿又补充,“从你去佛山那天算起。”
外面忽然响起雷声,原本就相当磅礴的雨势又大了几分。
雨注敲在瓦片上如同擂鼓。
叶无双攥紧了油纸包,密信边缘在她掌心留下深深的折痕。
她在佛山密室不过待了一夜,原来她晕了这么久。
“那些苗疆人……“
“死了七个,活捉三个。”夜朗庭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安国公府的暗卫一个没跑掉。“
叶无双猛地抬头。夜朗庭嘴角噙着抹冷笑,眼底却似烧着骇人的怒火。
想到夜朗庭地牢中折磨人的法子,那些人,现在会十分惨,
真是……
太好了!
这群杂碎将她与书兰害得如此惨,直接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们了,他们就应该被千刀万剐!
“那你呢……
“我没动刑。“夜朗庭像是看穿她的想法,
“他们看见我就招了。“他抬手将叶无双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指尖在她耳垂停留了一瞬,“太子派的人。“
叶无双心头一跳。夜朗庭的指尖虚指,顺着她颈侧滑下,在锁骨上方停住。那里有道浅浅的擦伤,已经结了血痂。
“疼吗?“他问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叶无双摇头。比起她身上其他伤口,比起书兰的伤,这算什么?
可夜朗庭的眼神让她喉咙发紧,好像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殿下……”
“我真的喜欢你,不过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强求。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窗外雨声依旧沉闷。
夜朗庭的眼神太认真,认真得让她心尖发颤。
一直高高在上、高贵不可攀的皇长孙,此时却如同开了窍,不断说出让叶无双猝不及防的话。
“我……“
“你不用现在回答。“夜朗庭收回手,站直了身子。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但别再说‘不合规矩’这样的蠢话。“
叶无双耳根发烫。
她从前没有弄清自己的内心,以为自己倾心于无相。
可是今日,她才清晰知道,自己心悦夜朗庭。
她沉默,不只是于夜朗庭身份悬殊,更是因为她前世不堪的经历。
她在逃避。
虽然今生的她完璧之身,但她始终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夜朗庭直接按住她肩膀,将人推到床边,动作强势却不失温柔。“躺着。”
他扯过锦被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脑袋,“我去给你端药。”
叶无双挣了挣,发现夜朗庭的手像铁钳似的纹丝不动。
她突然意识到这人力气有多大,绝非是她这个病号能反抗的。
“你……”
“听话。“夜朗庭俯身,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别逼我给你点穴。”
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叶无双忍不住用手摸住脸颊。
这样的距离太危险,她能闻到他身上雨水混着沉水香的气息,能看清他睫毛上细小的水珠。再近一寸,她就要……
“我……我自己喝药。”她偏过头,耳尖红得滴血。
夜朗庭低笑一声,终于直起身:“等着。”
他转身时袍角掠过床沿,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叶无双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涌上说不清的滋味。
夜朗庭今天太反常了,反常得让她害怕。
那个永远从容不迫的靖王殿下,居然会失态到在余霜面前……
等等,余霜呢?
叶无双环顾四周,发现小丫头早就不见踪影。
房门关得严严实实,窗下的绣墩上放着叠好的干净衣裙。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雨幕另一端,寿宁宫里的空气凝固得似冬日冰窖。
“微臣惶恐……”
胡御医的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血顺着眉骨流到眼皮上,他愣是没敢抬手擦。
他如此,他身后跪着的七八个太医更甚,
他们个个抖如筛糠,官袍里的内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太上皇端坐在太师椅上,指节敲着扶手。
那声音不紧不慢,却像是催命的鼓点。多宝垂手立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都说朕没病?“太上皇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胡御医又是一叩首:“陛下脉象平稳,实在……”
“放屁!”素来讲究文雅的太上皇爆了粗口,
茶盏砸在胡御医头上,碎瓷混着热茶泼了满脸。
老太医疼得眼前发黑,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整个太医院都知道,太上皇这半个月突然老了十岁,可谁也不敢说真话。
怎么说?说万岁爷像个漏气的皮囊似的迅速干瘪下去?
他们头顶上那颗球还没戴够!
太上皇无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多宝连忙递上帕子,雪白的丝绢上立刻洇开暗红的血点。
这时,角落里一个年轻御医突然膝行上前:“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上皇眯起眼。
这是个生面孔,二十出头的样子,消瘦,看起来身量不矮,官袍穿得一丝不苟。
“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便不要讲。”太上皇冷笑。
年轻御医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后背的衣裳却已经被汗湿透了。
多宝见状,小心翼翼地上前:“陛下,徐御医是上月刚提拔的,专精奇难杂症……”
“说!“太上皇突然暴喝。
徐景明浑身一颤,声音却出奇地稳:
“微臣听闻南疆有种秘药,名唤‘朱颜改’。服之可令人短期内迅速衰老,且脉象不显。”
他音落,殿内死一般寂静。
太上皇的手指死死抠住扶手,骨节泛白。
多宝偷眼看去,发现主子的瞳孔极具收缩,看来,这是动了真火。
“可有解法?”太上皇虽然怒极,却问得轻描淡写。
徐景明重重叩首:“微臣愚钝。”
“都退下吧。“太上皇突然挥手,而后指着徐景明开口:“你留下。”
众御医如蒙大赦,急忙退了出去。
待众人退尽,太上皇盯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你叫什么?”
“微臣徐景明,太医院新晋御医,专司药石之道。”
“起来说话。“太上皇示意多宝给他搬个绣墩,“这‘朱颜改’,可能查出在何处?”
徐景明谢了恩,却不敢坐实,只虚挨着凳子边:
“微臣斗胆猜测,此物恐怕就在宫中。”他谨慎地看了眼熏炉,“或许……是熏香?”
多宝手一抖,差点打翻香炉。太上皇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何以见得?”
“陛下容禀。”徐景明又跪下了,
“微臣观察陛下症状,与古籍记载的‘朱颜改’中毒迹象吻合。此毒需长期接触,而陛下日常所用……”
不等他说完,太上皇突然笑了:“查!”
他音落,徐景明便认真搜查起来。
未过多久,他再次跪下:“依微臣所见,应当就在香薰中。”
“你倒是胆大。”太上皇语气不变,示意多宝,“赏。”
多宝连忙从袖中取出个金锭子递了过去,徐景明叩首谢恩时,太上皇突然压低声音:
“今日之事……”
“微臣此来是为多宝公公诊脉。”徐景明头埋得更低了。
太上皇满意地点头,挥手让他退下。待殿门关上,多宝立刻跪倒:“奴才这就去查所有经手熏香的人!”
“嗯。“太上皇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先看看谁最盼着朕死。”
多宝会意,悄声退出殿外。
不多时又匆匆回来,手里捏着张字条:“安国公府的人昨夜去了佛山,而叶家那丫头这几日称病……”
太上皇猛地攥紧扳指,一双龙目带着审视,看向殿外东宫方向:“看来是太子。他这是要断了朕的路。”
他冷笑,“看来最近的教训还不够。“
雨声中,多宝听见主子轻声吩咐:“去把东厢房暗格里的东西送到御书房。”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让黎阳亲自去。”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太上皇沟壑纵横的脸。
那张曾经不怒自威的面容,此刻爬满了皱纹,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可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刀,闪着令人胆寒的光。
“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