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实验我们自然会让检方去做!”罗宁的手有些颤抖,但他还是拿起锤头敲了一下,“现在暂时休庭!”
在休庭期间,由于证据不足,紫罗兰执法者们将坎雷萨德送回到禁魔监狱里,从“审前拘留”恢复到“保护性拘留”的状态。直到肯瑞托议会发现更加确凿的证据以前,他都会被“保护性拘留”在禁魔监狱里。
在休庭了二十分钟后,审判继续。现在只审讯一个死灵巫师加丁,看上去这应该会容易不少。
“加丁,本法庭指控你犯下了损坏尸体罪、非法行医罪、反社会罪与反人类罪,你有什么需要为自己辩护的吗?”
“请先允许我陈述一件事。”加丁有条不紊地说,“奥术魔法中有一种类型叫做‘活化法术’,对吧?”
罗宁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点了点头。“是的,活化法术是一门大类。”
“法师总是喜欢赋予一些东西奇奇怪怪的灵智。”加丁说,“他们由此制造出可以自动战斗的活化武器、可以自动打扫卫生的活化扫帚,能够自动翻到某一页并自动归位的活化书本,能够自动演奏音乐的活化乐器,还有能自动满上杯子的活化酒瓶。我说得没错吧,法官先生?”
“.......的确如此。”罗宁回答。
“你们在禁魔监狱里放置的奥术傀儡也遵循了相同的原理。”加丁说,“还有达拉然地牢里的血肉魔像,它们一概听从典狱官卡塞恩的命令。”
凯尔萨斯王子闻言皱了皱眉。他去过达拉然的地牢,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还让人有些压抑、难以呼吸的感觉。至于这位典狱官卡塞恩.......他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好狱卒,但有时可能太不近人情了。
“没错。”罗宁回答。
“如果你们能够使用活化法术来制造这些能够行走、能够战斗的血肉傀儡,那么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加丁为自己辩护道,“我可没有运用法术来把死去的人变成完全听命于我、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相反,他们都有自由意志。”
“你在混淆概念,死灵巫师!”罗宁激动地反驳说,“我们的血肉傀儡实验体是用食人魔的尸体来制造的,而不是人类的尸体——”
加丁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面有高下之分。对吗,法官大人?”他说,“那么,尽管你们用食人魔的尸体制作了“血肉傀儡”,这些傀儡还是食人魔吗?不,它们已经没有灵魂了。
你们无端地指控我在亵渎尸体,但我在将一具尸体复活为亡灵的时候,完全得到了死者家属的许可。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们主动要求我这么做的。
因为我想那些村民恐怕比你更高明,法官。因为他们都非常清楚,唯有灵魂是值得宝贵的。只要灵魂没有受到损伤,那么即便转化成了亡灵,村民们也知道那仍然是他们的家人,而以您的智商,却不足以想明白这一点。”
“你在侮辱审判长。”高阶法师克雷林说。
加丁只是耸了耸肩,随便他们怎么说吧。“难道不是吗?法官先生,难道您认为您的肉体比灵魂还要宝贵?!”
“我们一直以来走的都是一条妥善万全的路。”罗宁说,“这样确保在保护我们的人民的同时,自己不会变成一种危险。我们不能牺牲自己的人性。”
一声嗤笑。
“您的‘人性’,究竟是指人类的外表,还是内在的真实人格?”加丁质问道,“肯瑞托的安东尼达斯大师发明过一种‘灵魂宝石’,可以将某个人的灵魂从其身体中抽离,没错吧?如果用这灵魂宝石将您的灵魂抽出,罗宁大师,然后将其融合到一个食人魔的体内,那么哪一个才是你?!是那具毫无生气的人类躯壳,还是被你的灵魂和意识所完全主宰的食人魔?”
“你......我们不可能允许你这么做的。”克雷林说,“我们的人民畏惧这些禁忌法术,这会让‘魔法’在他们的心目中快速地变成一种诅咒。”
“你在撒谎。”加丁说,“我分明看到了他们的喜悦,听到了他们的欢笑。”
费利克斯摇了摇头,他知道通常情况下,活人对待变成了“自由亡灵”的亲人是什么态度。
在《风暴前夕》一书中,艾玛·费尔斯通女士即将见到她死去的三个儿子,但这位老女人没有惊慌,没有担忧,只有憧憬。她的孩子们都在洛丹伦王城死去了,但她后来却很高兴儿子们成了被遗忘者,因为这样她就能再见到他们了。
“人只应该在意自己所拥有的,”艾玛这样说,“对不对?”
尽管骨头从儿子们灰绿色的皮肤下突出来,尽管他们的眼睛里会放射出怪诞的光亮,尽管在走路时他们的身体会发生不自然的扭曲,尽管他们的脚步显得有些拖沓迟钝,但艾玛·费尔斯通却只是想,她自己的皮肤上也都是皱纹,有时候她也会弓腰驼背,脚步迟缓。
她不由自主地露出灿烂的笑容,眼睛里淌下泪水,然后激动地与她的儿子们相拥。
尽管大多数重新聚首的亲人们一开始都有一些拘谨,相互之间的交流显得生硬而尴尬,但只过了短短几分钟,阿拉希高地的亲人见面会就变得热闹而温情了起来——大部分活人都非常高兴能够与家人团聚。
可以说,加丁所言非虚,而这正是他的底气所在。
“这就是我的作为,法官先生。我根据幸存人们的要求,将他们的家人送还到他们的身边。”加丁冷冷地说,“而你们,这些尊敬的法师先生和圣骑士先生,又干了什么呢?你们对人民撒谎,然后杀死他们的家人。”
“为了真理!为了圣光!”他非常阴阳怪气,“这是一个怎样惊心动魂的伟大呵!联盟和白银之手屠戮平民,这是一个多么摄人心魄的丰功伟绩!
接下来,你们全都洋溢着笑容,用笑声去淹没人民的哭喊;你们得意地领取着功勋章,全然不顾上面留下的火焰灰烬。你们骄傲地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反人类罪?我怎么可能会犯下反人类罪,在对银松森林大屠杀的刽子手们没有被追究任何责任的情况下?
我无法宣布自己有罪。是的,我承认我的一切行为,但是我不承认反人类罪。在你们已经将银松森林大屠杀的罪行一笔勾销甚至变成丰功伟绩之后,艾泽拉斯已经不存在‘反人类罪’这一罪名了。”
听着加丁院长的慷慨陈词,费利克斯·沃克帕廷已经绷不住了。他知道,要阻止加丁继续胡言乱语的唯一有力证据,是证明那些亡灵并没有所谓的“自由意志”。否则,从理性的角度来批判他就是根本做不到的。
吉安娜能够被坎雷萨德和加丁所忽悠,这恰恰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她非常聪明。
如果换成阿尔萨斯·米奈希尔,他没有基于秩序魔法的科学素养,没有养成良好的思维习惯,也根本听不懂坎雷萨德、加丁所提到的这些概念,对哲学更不感兴趣——阿尔萨斯非常傲慢,而且他对术士和死灵法师充满了偏见,王子殿下只会高举着战锤,把这两个“满口胡言乱语”、“亵渎圣光”的疯子直接锤死。
这就好比在《三体》中,普通人不可能加入地球三体组织(ETO)背叛人类,即便加入了也只会是出于一己私利的“幸存派”——希望自己和三体外星人合作,能够让自己的子孙在四个世纪后幸存。像麦克·伊文斯、叶文洁这样的科学家、高智力人士,成为ETO的高级人员,而且他们还毫无利己的动机,普通人又怎么能理解得了他们的哲学?
阿尔萨斯水平太低,明显达不到被忽悠的档次。
这还好比在1931年的亚细亚洲,曰军对一个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自己村落的农夫讲“反对盎撒殖民主义,打倒英米鬼畜,亚细亚是亚细亚人的亚细亚,实现大亚细亚共荣”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这些大字不识的农夫只会看曰军给不给他们大米和香肠。
相反,在亲眼见到曰军比英米鬼畜还要更加残暴的证据以前,东南亚和南亚次大陆的知识分子(比如昂山、钱德拉·鲍斯等等)是非常容易相信曰军宣传,并主动选择与曰军合作的。
农夫们一开始根本就不关心他们“是天使还是恶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根本理解不了这些概念,只有那些知识分子才会思考相关问题。而在人家露出獠牙和犄角以前,你怎么能妄言,他就是恶魔呢?
到目前为止,吉安娜没有看到任何自由亡灵会攻击活人的证据,相反他们却阖家欢乐,直到残暴的阿尔萨斯王子闯进他们的家乡。
基于经验和理性(而非阿尔萨斯王子殿下那样的傲慢与偏见),她凭什么不相信加丁和坎雷萨德?她凭什么会希望让这两个人去死?
“够了!”罗宁爆发道,“加丁,鉴于你严重地扰乱了法庭秩序,本法庭判处你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死刑!卫兵,马上把他拖出去!”
“不,”吉安娜高声说,“你们这样做是不公平的!”
然而没有人理会她的抗议。
“我的死无关紧要。”加丁在被紫罗兰执法者拖出去的过程中说,“先生们,判决不是你们做出的;判决是由历史的法庭所做出的......你们可以说一千次我有罪,但是永恒历史法庭的女神将会一笑置之,然后撕掉公诉人的起诉书和本法庭的判决,因为她将判决我无罪!”
这时,被摁着脖子的加丁院长转过身,用平静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吉安娜,与这位温柔而仁慈的公主殿下默默对视。
我的死不算什么。看着这坦然的目光,吉安娜突然又想起了当时加丁对她说的话。保护好你的子民,女王陛下。
是的,加丁院长就这样,在肯瑞托议会的专治暴政之下,慷慨悲歌地“就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