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一个人？”
他笑着，手上飞快拉开大氅的系带，看清楚郭照穿在大氅里的红色曲裾，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低声点评道：“你穿这个红色，很衬你。”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归还是止住了话头。单只是对着郭照伸出一只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抬脚把那光滑的狐狸皮踢到一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曹子桓对她笑道：“眼下是四月天，你穿那么厚的大氅，不热吗？”郭照扁了扁下唇道：“管家让舞姬穿，舞姬怎么敢不穿？”
他听了这话，向后仰了仰身子，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你们的那位刘管家，只顾着讨我的欢心，让你四月天里穿皮裘，可真是个蠢材。”
郭照无话可说，因为她也觉得刘管家是个蠢材。
曹丕没有招呼她，而是自己径自走到帷幔后面的一张小几边坐下了。郭照看了看那已经被这位无敌破坏王摧残的不成样子的帷幔，不以为然的跟上他坐在了小几边。小几上摆着两副碗筷，一壶放在银制雕花漆器里的酒，以及几样小菜和一碟糕点。郭照低头看了看，一眼看到了自己从前顶爱吃的桂花糕。她抬起头对着曹丕笑了笑道：“难为您还记得。”
曹丕也笑，仿佛对她的感激毫不意外似的。他保持着那个胸有成竹的笑眼看着郭照吃下一块桂花糕了，这才开口状若无意般的说：“差点就给记错成了白糖糕，还是马忠提醒我，说郭成说过，你爱吃桂花糕。”
郭照正在咀嚼的腮帮子顿了顿，片刻后她慢吞吞的说：“您找到了阿成吗？哇，太谢谢您了。”
她拿起酒壶，在面前的雕花小酒杯里倒了一杯，举起那袖珍的小玩意儿对着曹丕笑道：“郭照敬您一杯，多谢您帮我找回弟弟。”
“不值一提，”曹丕说。“他不爱邺城生疏，如今还是在曲周做事。说是这些年漂泊过许多地方，但总归起来，还是最喜曲周。”他对郭照笑笑，表情很客套：“我便着人把他安在了曲周县衙，让他得偿所愿。”
郭照点了点头，咽下了口中甜腻腻的糕点，强忍着干呕的感觉，她低下头喝了一口并不温热的酒。她曾经很喜欢这种香甜的吃食，然而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面前的人不是当日的人，手中的糕点，也早不复从前的美味。她很想告诉曹丕，如今她早就不喜欢吃桂花糕了。可她不敢说，因为那是他给的，她不想惹他，更不想失去他。
她还记得五年前在荆州，他把她丢在了江畔。
也许是因为她当时的执拗，更可能是因为她当时始终拉不下面子的矜持。他有一院子美姬美妾，何必在她这么个比自己大了三岁，眼看着不如那些鲜嫩的美女更可口的女人身上浪费感情。他骄纵过她的做作与犹疑不定，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她不敢奢望他会再像从前那般，对着她明里嫌弃暗里宠。她只求能够留在他身边，像小时候那样，照顾他，爱他，陪伴他。
仅此而已。
郭照很鄙视自己。她总以为荆州那一日之后，她不会再对他动心。等到他来铜醍侯府接她时，他接回的一定只是个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妖妇奸妾。她希望自己不会再给他真心，正如她希望自己不会再为他伤心。可事实上，当他真正来到她面前时，她还是会像无数次的从前那样，为了他溃不成军。
她很鄙视自己，鄙视自己，过了这么久，居然还是这么喜欢曹丕。甚至为了他连原则和矜持都不要了。真是光长褶子不长脑子。
当夜她伺候着曹丕睡下，曹丕没有碰她，只说自己困了。见郭照站在榻边对着自己微笑却不上榻来，曹丕拍了拍身边的床褥道：“上来罢，不会吃了你。”他低下头掀起那被子看了看，又若无其事的放下道：“这被子不厚，不会很热。”郭照强装镇定的笑笑，转过身去吹灭了蜡烛方才在床边坐下。曹丕没有说话，默默等她自己钻到被子里去。郭照躺在他身边，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迷迭香味儿。那味道不是从前他身上会有的，那是一种成熟的气味。郭照嗅着那点淡香，有点昏昏欲睡。半寐半醒之间，她恍惚发觉被子下面伸进来了一只手握住她的手。郭照猛然惊醒，大气不敢出的向侧面斜过眼睛去，正好捉到了曹丕正眯着眼睛，借着假寐观察她。她忍不住轻轻瘪了瘪嘴。那边曹丕看看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拉开自己的被子，把郭照裹进了怀里道：“睡罢，你冷不冷？”
四月的夜里一点儿也不冷。可是郭照说：“冷的。”
于是曹丕把她抱紧了，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亲道：“好了，这下不冷了罢。”不知为何，声音里带了些鼻音。郭照没有回答，她像只小鸟似的把头埋进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的迷迭香气味闭上了眼睛。
她睡着了，梦里充满了他们年少时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