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必须坐上轮椅也美?”
“就算你坐在轮椅上,你依然是海伦王后!”
朱颜担心的另一个问题她暂时还不想与景敞开心扉。那就是关于孩子。她已经在结婚的事情上做了妥协,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在生孩子的事情上妥协了。景现在只知道品尝爱情的妙曼,却不知道生活的单调与丑陋,也不知道孩子会成为夫妇双方一个神奇的纽带。目前他的世界还没有任何多余的空隙装下别的。朱颜了解年轻男子的内心活动,顺势把握住了,“那个以后再说吧!反正我再也不想生什么孩子了!我听到孩子哭就抓狂。那个肉球两三年内会一直挂在我身上,热乎乎的真让人难受。”
根据夫人的意见,景必须暂时从“学校”搬回自己家住,他依依不舍惜别了心上人。放她一个人在房东太太家生活,实在是令初尝爱情甜蜜滋味的双方痛苦。这种痛苦不久以后就化为怀念和煎熬。他从家里支了一小笔钱,支付了两个月的租金和朱颜的生活费用,给她留下了足够的颜料和画布。
“这段时间我会找到一份正式工作。等我母亲付了房子的首款,我们就可以结婚,搬进新房子了。”
景大概从没想到过自己现下的目标就是这么简单。他以前也曾模模糊糊地想过未来,但未来从来没有向他揭开过她那神秘的面纱。从他坐在田野后面的阁楼上举目望天时起,从他穿着奇怪的工作服和靴子躺在刚刚收割完的稻田时起,从他在北京第一次亲吻西北女孩东方鹤时,他内心从来就没有真正想要占据一个什么东西。他想起东方鹤黑漆漆的眼睛。“她会恨我呐!”东方鹤在做什么呢?“她是爱我的,可我就是感觉不到她的温度。她给我的感觉冰凉冰凉的。”如果率先劈腿的男生知道东方鹤正全力以赴要赶来法国与他汇合,他一定会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他的感受,还会真诚地向她道歉,因为多少程度上,他玩弄了她的纯情,害得她一头扎进去,还袖手旁观,并不帮助她走出来。
可是,眼下他的事情非常多。再说他每日饱受思念之苦,忙里偷闲拐到朱颜所在的小楼上,尽情欢享一番,以解相思之煎熬。他的时间、精力和思想通通不允许他有过多的时间去考虑可怜的东方鹤。
景在一家剧院找到了琴师的工作,算是人生正式有了开端。只是这个看似平淡的工作无法满足夫人的虚荣心。儿子在一个年长他太多的女人身上耗费了全部精力,也葬送了自己大好的光明前途。一个本来要大展宏图的男子,在鼓动翅膀的时候,就这样被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牵引着,钻进了马戏团的铁笼里,余生只剩下被人观赏和被驯兽师调教的份,想到这里,夫人痛心疾首,无法将儿子拱手相让的愤懑情绪又占了上风。倒是景的父亲对此并无异议。“孩子的人生就让他自己去闯就好了。他还可以继续画画,就很好了。”
“他小时候多乖啊!人见人夸,但凡来我家的朋友,都指望着他将来能大有作为。”夫人噙着眼泪。
“如果你说的‘作为’是指升官发财什么的话……”
“可也不是这么小就娶妻生子呀!”
先生说不过太太,于是就叼着烟斗去了画室,留下妻子一个人。
“儿子养成这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啊?”妻子冲着他老迈的背影吼了一句,然后就听到她嘤嘤的啜泣。
那间小屋又浮现在她心头。她的儿子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结交的女友也从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唯独这一个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她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她想起景从前跟自己提起过的一个女孩——东方鹤,她清晰地记得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如此别致,一下子就能让人记住。他还给她看过她的画像。他为她画的草图。
“他们分手了吗?”夫人脑袋转得飞快。虽然她表面上似乎十分平静地接纳了朱颜,但那只是女人常用的“障眼法”。接下来她打算出手,对朱颜和东方鹤做一番“比对调研”,以选出她心中最合适的儿媳妇人选。
性格倔强、冲动的女人一旦头脑发热,便急于采取实际行动,好验证自己的判断,抑或通过结果来重新审视全局,好及时作出调整和补救。儿子已经陷入错误的泥潭,做母亲的不能见死不救。趁情势还有挽回的余地,她必须有所作为。
调查结果不日即送达她的手中。朱颜的过去直到如今都尽数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几乎是瘫坐在沙发上的。散落在地上的照片中有忆良和稻子的笑脸,有忆爸忆妈在公园和家人欢乐的场景,还有皮埃尔,也有东方鹤形单影只背着古琴往前走路的落寞样子。
这样一个女人怎么能进入她的家门!夫人气急败坏,在沙发里躺了半天,无法动作。直到日暮西垂,墙上的古钟敲出了沉闷的时间,这座安静的房子才有人进来。
“妈!孙阿姨呢?怎么不开灯啊?你在家吗?”景扛着画框进了屋。见没人应声,便以为家里没人。他放下画框,换了鞋,往楼上去了。
现在引起痛苦的根源靠近了自己,夫人反倒无力和他面对,更无力与他谈判。她慢悠悠走向玄关,趁着昏暗的光线,她看到了画布上的裸体女郎。她**着睡裙,嘴角叼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眼神慵懒倦怠地半闭着。她的肌肤透露出珍珠般的光泽。房间内的布置一览无遗。与其说是布置,倒不如说除了那张床以外,并没有什么家具。她联想起一些污秽的场面,泛起一阵恶心。她越看画中的女人就越来气,于是从柜子里取出一把剪刀,冷静而有力地一刀刀剪开了那幅画。
“妈!你在做什么!”景洗完澡从楼梯下来准备取回他的画。他花费了许多日的心血,终于完成了这幅十分珍爱的画作,是打算挂在自己的床头的。这样他就可以每天看着情人的形象入睡,直到他们结婚。
夫人继续着破坏的节奏。景上前来阻止她。“妈!你怎么了?这是我的画!”
“我知道这是你的画。我在撕碎它!因为它肮脏、污秽、可耻!”
景被这三个形容词吓得瘫倒在地,无力还击。过了半晌,他只能用微弱的声音回复道:“妈你怎么了?你糊涂了吗?”
“画上的女人在不久前,我才见过她。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你都没有开灯,你没有注意到我画的是谁?”
“是她。你们的婚事我不会答应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真是比晴天霹雳还要严重的打击。
“为什么?”
“我劝你收收心。等我冷静下来我再告诉你为什么。妈妈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任何事。唯独这次,不行!”
“可我不能丢下她不管。她为我已经失去了一切了……”景无力地垂下头,他快要哭了。母亲使用的招数他从未体验过,根本不知道如何度过这绝境。
“她为你失去了一切?!笑话!那是她咎由自取!”她不由得冒出了一句粗口,那是法国人用来骂人的粗口。
地上是一地的碎片。画中人的一只半闭半睁的眼睛躺在他的脚边,讽刺地看着他。夫人干完这一切,起身打开灯,回到沙发里。
“发生什么事情了?让你变得如此恐怖……”景跟着走过来。看到了地上散落的照片。“怎么有稻子和忆良哥?”他发现还有更多他认识的人,“还有东方鹤,爷爷、奶奶……皮埃尔……”照片一看就是侦探偷拍的。“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经过激烈的情绪波动,夫人此刻极其疲乏。
“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你为何要跟踪他们?又为何要毁掉我的画?”
“你真的不知道吗?这些人到底与你有什么联系?与那个女人有什么联系?”
“朱颜?他们与朱颜会有联系?他们是东方鹤的朋友,东方鹤是……”
“跟那个女孩没有关系。我们现在说的是那个女人!”
“母亲!”景发出了绝望的叫喊。夫人从未听过儿子以这样的语气和语调唤自己,那声音听起来如此可怖,令人不悦。
“朱颜在国内的时候结过一次婚,还有一个孩子。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景知道这下无法逃遁了,只好承认。“我知道。虽然如此,我并不在乎。”
“你可以不在乎。但是你知道吗,她刚结婚生下孩子就抛弃了她,跟着男友来了法国。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你能想象吗?抛夫弃子的女人!这些年她一直在靠着这个法国男人生活,所以她才没有在绘画界崭露头脚……”
“等等……妈!稻子是她的女儿?”
“看来你在国内的时候就认识他们,他们一家人了……”
“稻子是朱颜的女儿?!”景重复着这个无法相信的事实。
“你为什么跟东方鹤分手?之前你不是还在我面前夸赞她吗?”
“没问没有分手。哦,不。我们没有在一起过。”
“胡说!”夫人忽地提高了嗓门。“她为了你放弃了去牛津,现在正在准备考巴黎高师!”
受了极大刺激的年轻男孩反复看着手里稻子和忆良的照片,怎么也无法把他们和朱颜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