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多米放任自己去幻想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没注意还挂在腮边的眼泪,又弯着嘴角笑起来,这张总是严肃的小心翼翼的脸,才终于有了几分十几岁少年该有的活泼模样。
“哟!这是谁家的小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又哭又笑的。”
一个略低沉的男声突兀的响起,齐多米被吓的跌坐在地上,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四下张望一番,但被影影绰绰的树木遮挡着,天色又暗,他根本看不清那人在哪里说话。
他摸索着去解毛驴的绳子,心想自己已经十分疲惫,万一遇上坏人,自己得骑着驴子才有可能跑得掉,又不停的在心里拜各方神佛,求他们保佑保佑自己。
绳结摸到了,却因为紧张心急怎么也解不开,齐多米急得出了一脑门汗。
“怎么,解不开吗?我帮你啊!”
话音刚落,齐多米就摸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那人三两下帮他把绳子解开,递到了他手里。
“谢......谢谢,我还要赶路,先告辞了。”
齐多米迅速翻身上驴,想要赶着驴跑掉。然而那驴子不知道是累了还是饿了,倔劲儿上来,怎么赶也不肯挪动半步。一人一驴僵持不下,齐多米在心里将这驴子的祖祖辈辈都骂了个遍,但无济于事,他还是没能跑出半步。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似乎就在自己耳边不远,他惊恐的回头去看,没留神对上了一双黑曜石般闪闪发亮的眼睛,那眼睛带着笑,直直的看着他。眼睛的主人是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在这昏暗的天色下也能看出长得相当英俊,浓眉斜飞入鬓,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兴许也在奔波逃命途中,面色有几分疲惫,头发凌乱,下巴上一层短短的胡茬,平添了几分沧桑感。齐多米不由得看的怔住了。
“喂!吓呆啦?放心吧,我不是坏人。”青年拿手在齐多米面前摆了摆,见齐多米终于尴尬的回过神来,好笑的看了他几眼,然后从齐多米手中拿过毛驴的绳子,重新系回树上,道:“你还是在这休息一晚再赶路吧,晚上路不好走,很危险。”
“啊……哦!你……”
“不用害怕,我也是赶路的。刚才贸然出声,吓到你了,不好意思了。”说完又笑盈盈的看了齐多米几眼,似乎没想到这人会这么胆小。
齐多米讪讪的爬下驴背,在系绳子的树下规规矩矩坐好,手则悄悄的伸到靴筒里,将藏在里面的一把小匕首摸了出来,攥在手里。他悄悄的看那青年一眼,见他正忙着用火折子生火,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火很快升起来,齐多米被汗湿的后背早已冰凉一片,此刻被火烤一烤,才觉得舒服了许多。两人对着火堆默默无言,正当齐多米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点啥的时候,青年先打破了沉默。
“咳……你要去哪里?”
“我……额,去北方,有亲戚在那边。”
青年意味不明的冲齐多米笑了笑,又不说话了。
齐多米飞速在心里想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破绽,然后盘算着包袱里还有多少碎银子,够不够自己脱身,没留神青年似乎又说了句什么,只好尴尬的要他再说一遍。
“我说,我叫梁沛南。”
“噢!我……我叫王石头。”
话音刚落,就听到梁沛南没忍住笑了一声,齐多米后悔不迭,心说不该随便胡诌这么个名字的,然而后悔也来不及了。
“石头是吧?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再起来赶路。”
齐多米应了,将自己的小包袱当枕头枕在头下,小匕首笼在袖子里,一开始还警惕着梁沛南,想着闭目养养神就好,千万不要睡死了,结果这一天太过担惊受怕劳心劳力,一不留神,就沉沉睡熟了。
梁沛南坐在一边,朝火堆里丢了几根树枝,让火更大更暖和一点,见齐多米睡得熟了,又解开自己的外袍,给齐多米盖上。看少年在睡梦中依然皱着眉,一副惊惶害怕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有点堵。
他烦躁的站起来走了几步,又走回齐多米身边,就地坐下,低头去看睡的正香的齐多米,少年细腻的皮肤在火光下微微发着光,眉眼秀气,倒真像他调笑的那一句,像是谁家娇养的小姐。
“该不会真是个小姑娘吧。”梁沛南嘀咕一句,又朝火里丢了根枯枝,火堆发出“哔剥”的声响,梁沛南就在这声音里坐了一夜,将近破晓才稍微打了个盹。
天色泛白的时候齐多米被冻醒了,迷迷糊糊间还在疑惑怎么没听见师父起床的动静,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宫里了,再也见不到师父了,于是失落混杂着些许雀跃的情绪在心里弥散开来。
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一堆灰烬,尚有余温,梁沛南已经不见踪影,大概是先走了,齐多米站起来,放松的深吸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还没等他的手放下来呢,梁沛南的脸又出现在眼前。
“你起来啦?我买了包子,一起吃吧。”
“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齐多米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包子,小口啃了起来。他已经相信梁沛南跟他一样只是路过此地,刚好跟他遇上,不然就凭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晚上睡熟了的时候早就死了一百遍了。而自己看上去也并不像有钱人,他也不至于骗自己来图什么。而一边梁沛南只眯着眼睛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齐多米划到了好心人的行列中了。
“小石头,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啊......我要往......嗯,往北走的。”齐多米慌乱的移开目光,去看别处,虽然相信梁沛南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到底只认识了一个晚上,他还是心存顾忌,不愿意与人太过亲近。
“往北走的话,你就沿着这条路先去姜城,最好找个商队一起走,世道太乱了,你一个人太危险。”梁沛南三两口吃完包子,给齐多米指好路,又道:“我要去南方,要从前面的岔路走了,从汝阳城沿水路下江南,咱们后会有期了。”说罢一抱拳,就要转身离开,齐多米连忙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与梁沛南道别。
眼看着梁沛南走远,渐渐看不见他的身影了,齐多米才解开绳子,牵着驴子朝着梁沛南的方向而去。
天色尚早,齐多米难得有闲心去看道旁景致,其实也只是一般的树木草丛,偶有一簇簇的野花,但在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的齐多米眼里,这翠绿鲜嫩的山野自然之景,比御花园的刻意雕琢花团锦簇要有趣多了。
“要是师父也能出来就好了。”齐多米默默想着,很为沈清河担心,也不知道宫内现下情形如何,昨天慌慌张张跑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城内有叛军的影子,此刻想想颇为奇怪。但无论叛军攻城与否,他逃出了宫,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路上也遇见三五成群行色匆匆的的赶路人,有向齐多米搭话的,他不敢多事,只略略答应一两句,便埋头走路。一口气走出四五里地,见道旁有供人歇息喝茶的简陋茶棚,才停下来。这茶棚也兼卖些包子馒头之类的吃食,齐多米进去坐下,买了几个馒头做干粮,又要了一壶茶水解渴,想着早上梁沛南拿给他吃的包子,原来要走这么远才买得到,而且还特意给自己送回去,一时心里又感激,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小人了。
若日后有缘再见,再好好道谢吧。
他喝完茶水,再度牵起毛驴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