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至诚换好衣服，再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
走廊里安安静静的，白炽灯散发着亮晃晃的光。
徐至诚穿过走廊、门口，经过一条窄窄的小路，进了生产车间。这个点已经有点晚了，到了的工人们低声交流着什么，却又在看到徐至诚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停下，取而代之奇异的目光。
徐至诚从人群里走过，到了自己的工作位置。
车间里灯很亮，照的所有人神情无所遁形。
徐至诚什么也没有说，低头开始工作。他的侧脸上已经遍布皱纹，纵横交错如池水皴皱，唯独嘴唇抿得很紧，像是在憋着一股什么劲儿。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车间主任从外面咣一声推开门进来，板着一张脸吼：“都干什么呢？一个个的站这冥想？不想要奖金了是吧！”
工人们忙不迭的该干嘛干嘛。
“老徐，”敲打完工人，车间主任转过来看徐至诚，“你跟我来一下。”
徐至诚仿佛已经有了某种预感，他摘掉手套，没有抬头，非常平静地问：“李主任，什么事儿？”
李主任看他的眼神和旁的工人也差不了多少，嘴角很不自然的平着，像是在压抑什么：“过来就行了！”
徐至诚没有再问，跟着李主任走了出去。
现在已经到了上班时间，现在还在车间外面的基本上都不是工人，很少有人认识徐至诚，其中有两个年轻小伙子，穿的很精神，不大像是工厂里的。徐至诚看到李主任在他们面前停下来，语气有些紧张：“两位同志，这就是徐至诚。”
徐至诚已经猜到了他们是谁。
果不其然，其中那个个头高一点，一看就像是个领导，长得也很英俊的年轻人转过身来，朝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徐先生你好，我们是安全局的。有人跟我们举报你儿子是我局在通缉的犯罪嫌疑人，所以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
徐至诚沉默不语。
年轻人似乎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朝着站在一边明显是听点八卦的李主任一笑：“能不能让我们单独谈谈？”
李主任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谈，我去看看工人。”
看着李主任走远了，赵陆吾才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拿出一根递给徐至诚：“来么？”
徐至诚摆摆手：“我不抽烟。”
赵陆吾神态自若的收回烟盒，朝于辉一偏头：“你也上一边去。”
于辉满脸茫然：“啊？赵队，我……”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那么多。”赵陆吾不耐烦了，“快点儿的。”
于辉突然明白了赵陆吾的意思，他收住脸上恍然大悟的表情，以至于有点扭曲。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捏住里面一个小巧玲珑的器物，小跑着上一边不是很远，但也不会打扰到他们的地方待着去了。
赵陆吾看向徐至诚：“我们聊聊？”
徐至诚有些抗拒：“没什么可聊的。那就是我儿子，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你问我没用。”
赵陆吾叼着烟，没点，毕竟对方不抽烟。他看着徐至诚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说：“但今天有人报案说，在你居住的地方附近看到了徐鲸，并且还看到他拿着豆浆油条，明显是给你捎的。”
其实对于这种长年累月干着繁重工作，以至于脸部的皮肤都遍布深刻皱纹的人，赵陆吾很难从他的面部神态里看出自己想要的痕迹来。毕竟他们久久背负着生活的重担，早就习惯了事不对人言，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愁苦和忧虑到底是出于财富，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徐至诚也是一样。
他掠了赵陆吾一眼，那一眼里带着贫苦阶级特有的细微和谨慎。赵陆吾好歹在安全局也干了这么多年，他清楚这样的眼神是怎么生长出来的，那是因为自身权力和金钱的双重缺失，导致他们面对谁都要掂量一下，自己能否承受得起得罪对方的后果。
很辛酸，也很真实。
赵陆吾在来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徐鲸的父亲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甚至都没想到徐鲸还会有个父亲。但同时他的疑虑更深了，为什么这样的一个普通工人，却会培养出那么一个残忍冷酷的连环杀手？
如果只是用自小缺失母亲来解释，似乎太过于牵强了。
没有听到徐至诚的回答，赵陆吾接着问：“你今天见过徐鲸，对吧？”
在接到警方转过来的消息之前，他一直在徐鲸之前犯下的那些罪案卷里挣扎，试图找出一鳞半爪的线索，甚至曾有过那么几秒十分绝望：他是不是再也找不到徐鲸了？
但是惊喜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从天而降。
接到消息，他连思考都没有，立马拖着于辉上了车，赶来寻访徐至诚。
徐至诚还是沉默。在面对国家机关人员的时候，这个老头儿和儿子在一起时所有的勇气幽默都仿佛被风吹散了似的，只剩下一捧白灰似的死板漠然。
赵陆吾没有耐心一直耗下去，他直截了当地报出了自己所知的信息：“徐至诚，你儿子小学是不是在一中附小上的？”
听到一中附小几个字，徐至诚终于有了回应。
他猛地抬起头，姿态就像是一只老龟突然探出了龟甲，带着小市民式的机警和防备：“你问这个干什么？”
赵陆吾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抓住了这一点深问：“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徐鲸原来是不是不叫这个名字？”
徐至诚又不吱声了。
赵陆吾敏感的察觉到其中的关窍，追问：“徐鲸后来是不是转走了？他为什么改名字？他杀人……你知道吗？”
徐至诚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跳了一下：“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