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鲸呢?
他是在藏在那些恐慌躲闪的眼神里,或是挣扎着被按在沾满了血污的单人床上,还是,被丢进了超强酸里,腐蚀成了一撮深黑色的灰。
赵陆吾不敢再想下去。
万一那个哨卡战士看到的不是徐鲸呢?万一徐鲸真的在这几年期间出了什么意外呢?万一……他来晚了呢?
他转头看看那张床,凌乱的痕迹不难让人想象出,当时躺在这张床上的人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地上掉着半截绳索,很结实,同样染着暗色的污痕。
赵陆吾不敢再想下去。他调暗了手电筒,正准备看看旁边有什么东西,突然听到了说话声。
远远的,有什么人要进来了。
青海,寺院。
床上的男人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屋里此时并没有其他人在,只有一个小少年靠坐在桌子旁边,一只手撑着腮,头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睡着了。
他没说话,或者说他脑袋里就不存在“要说话”这个概念。他睁着眼睛,目光仔细地描摹天花板边角的花纹和污迹。身体上的痛苦在他这里好像都不存在,他甚至都没有往自己身上看一眼。
他没有好奇心,没有羞耻心,不在乎自己身处何地,也不在乎旁边的人是谁,正常人类的一切感知他好像都没有,唯独那双眼睛转动起来的时候,才显露出一分半点的活气儿。
胡嘉一个大点头,猛然惊醒了。
他迷茫地摇摇脑袋,正正看到睁开了眼睛的男人。
“你醒啦!”他有些兴奋,正想说什么却突然想起对面前男人的怀疑,立马变得警惕起来,“你等一下,我去叫喇嘛进来,不要动啊!”
男人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根本就没在听。他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几乎要凝滞了,连眨眼都很久才会有一次。
胡嘉慢慢退出屋子,直到他完全出去之前那个男人都一直在盯着天花板看。他一路跑到喇嘛的屋子里,使劲叩了叩木质的屋门:“喇嘛!那个人醒了!”
喇嘛穿着一身僧服从里面出来,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倒是不慌不忙的,一路慢悠悠,还不忘教导胡嘉:“着什么急,慌慌张张的,那个人现在这个样子,出不了大事。”
男人果然还躺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喇嘛走到床边,弯下腰来:“感觉怎么样?”
男人毫无反应。
喇嘛似乎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打发胡嘉去灶房里熬药,自己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了。僧袍垂落到了地上,喇嘛也不在意,微微一笑:“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男人这才有了一点反应。他转过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喇嘛,眼白处还微微泛着蓝。他没有说一个字,甚至连面部肌肉都毫无变化,但喇嘛偏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说,“我不知道”。
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一个疑似毒贩的人。他的身上还有很多自己造成的伤口。
喇嘛心里的天平在逐渐倾斜,他继续问道:“你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男人的眼睛动了动,他在往下看。喇嘛知道他想看什么,是那个位于胃部附近的伤口。他说:“他们给你身体里放了东西,是不是?你又把它拿出来了吗?”
男人的脑袋轻微动了动,看起来是想要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动作十分轻微。喇嘛看在眼里,对男人身上的遭遇渐渐有了底,他问:“你要去哪里?”
这本来是个十分正常的问题,但男人却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他的整个身体瞬间剧烈抽搐起来,瞳孔缩小,眉毛拧成一团。他把身下的床单抓出了一道道褶皱,甚至直接抓破了某个地方。喇嘛慌忙想上前安抚他,却听见这个自始至终都没出过声的男人,小声说了一句:“我……我要去找他……”
他咬住自己的嘴唇,用力之大甚至流了血。男人用力锤向自己的头,沉闷的声音听起来就很疼。喇嘛毕竟年纪大了,根本没法控制他停下来,只能大声朝屋外喊:“阿平!阿平!”
阿平就是那个中年人,他闻言跑进来,看到这一幕想也没想就冲上前按住了男人:“冷静一点!”
男人的身体奋力弹动了一下,就像是偶然间搁浅在沙滩上的鱼。他虽然瘦,但力气之大远超阿平的想像,居然一下就把阿平掀翻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喇嘛以为那不是个人,而是个怪物,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按着阿平时的眼睛,冷酷得就像冬天枝头结满的霜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