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瑾想起清漪的一切,从茶楼第一次看见他开始,他就给人一种奇妙的吸引力,言瑾觉得他特别,不仅仅是源于他的长相,更多的是性情。清漪就像是社会底层之辈中的一股清流,如同他的名字,跟别人都不一样。言瑾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怎么把这些唱戏的伶人放进眼里,唯独清漪拨动了他心上那根弦。
言瑾以为清漪不是那种主动投怀送抱的人,所以看到他跟别的男人在一块儿,内心恼羞成怒,建立起来的对清漪的印象逐渐崩溃,这也就有了而后的一切。
“算了,现在也别说那些了。”言瑾绕开了这个话题,有意躲避的态度非常明显,一撇头看见自己映在镜子上的脸,不知何时竟已挂满了失落。
言瑾大婚那天,大队迎亲人马声势浩大地走在京城街头,一路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大红的双顶花轿罩着彩绸制成的帷子,轿帷正中用金线绣了一个硕大的“囍”字,帷上是丹凤朝阳的图案,精湛细腻,生动丰满,鲜艳热烈的色彩夺人眼球。轿顶四角悬着四只挂了彩球的圆形小灯笼,洋溢着喜庆热闹的气氛。
无数人闻讯而来,想要一睹究竟,街道两侧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抻着脖子看迎亲队伍渐行渐近。
看热闹的人群里夹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听着鼓乐声朝这边而来,踮起脚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向外看,一抬起头又慌乱地把披在身上的斗篷往下拉了拉,挡住大半张脸,一副既想看却又不敢看的模样。
毕竟被人认出来的话,不知道又会说些什么闲言碎语。
可是,又真的很想看看言瑾。
这样的心理驱使下,清漪最终还是跑了出来。
迎亲队伍中的言瑾骑着高头大马,跟在花轿旁缓缓行进,鲜衣怒马,身佩红花,好个风姿俊朗的少年郎。一头黑发束成冠,扎了段红色的绸子,一身喜服红的耀目,好似最璀璨的星。
言瑾一手勒着缰绳,目光游离,神情漫不经心,心里并无半分对婚礼的期待。在外人看来这婚事是情投意合,水到渠成,而只有言瑾自己清楚这其中的原委。
花轿抬到言府大门口,言瑾下了马,从轿上迎下披了红盖头的女子。两只手扣在一起,围观者眼里言瑾动作轻柔地把沈宛菡接下了花轿,仿佛关怀备至,疼爱有加,引得众人一片啧啧之声。
这动作也被清漪看在眼里,心中是说不上来的滋味。眼睁睁看着心上人牵着别人的手走进府内,却是哑巴吃黄连一样,再多的不甘心也只能咽回到肚子里。
言瑾似乎注意到有人在偷偷看他,环视了一圈密密麻麻的人群,清漪怕被他发现,赶紧缩回了脑袋,隐身在众人之后。言瑾环视罢并没有什么发现,把目光收了回来,接过沈宛菡手中牵红的另一端,二人各执一角朝府中走去。
言瑾逐渐离开了清漪的视线范围,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清漪才揉了揉因为抻直而酸痛的后颈,落下了奋力踮着地的双脚。
明明看到这一切只会让他更难受罢了,却还是忍不住想看一眼言瑾现在的样子。说过不会娶沈宛菡呢?说过要把他带回言家呢?也许只是随口的戏言,自己却当了真。
到最后言瑾还是着一袭婚服,牵着他口口声声说不喜欢的沈宛菡走进了言家。懊悔、不甘、悲伤,复杂的情绪汇聚成洪流,彻底把清漪吞没。清漪把斗篷又拉了拉,神色黯然地挤开人群,离开了街道。
言瑾的婚礼依旧按照既定程序进行着,言瑾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扯着牵红一路走进正室大堂,言沈两家的长辈早已坐定,脸上无不是喜笑颜开,言老爷更是欣喜不已,脸色看上去都红润了不少。
言瑾在心里嘁了一声,前段时间还恨不得跟自己断绝父子关系,这当儿又笑得满脸都是皱纹。娶沈宛菡就那么重要?毫无感情的婚姻,又能靠什么维持?
说起来刚刚在围观的人群中似乎看到了清漪的身影,不知他面对这般情景,内心是何感受。
罢了,权当那一刹看走了眼吧。
平静无波地拜天地、拜高堂,一套繁缛的流程走下来,由二小儇捧龙凤花烛引着,言瑾和沈宛菡最后被双双送入洞房。房门关紧的那刻,言瑾的心也落了底,定定地站在屋内,没了动作。
沈宛菡披着盖头,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是屋里迟迟没有动静,她觉得奇怪,竟自己把盖头掀了,一抬眼便瞧见言瑾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怅怀地仰望窗外的天空。
沈宛菡看他大婚之日还是这样的态度,心下不悦,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别看了,再看他也不会回来找你。”
言瑾回头,面无表情的脸对着沈宛菡,沈宛菡端了桌上的两杯酒朝言瑾走过来:“我知道你在想谁,我也知道你并不是真心要娶我,可事实摆在眼前,你喜欢的人背叛了你,他跟别人跑了,这种事,以你,也忍得下吗?一个戏子,你真以为能同他谈什么感情?那都不过是假惺惺地装腔作势,见财起意罢了。你倒不如喝下这杯酒,就此便当往事皆去,忘了从前的那些事吧。”
言瑾盯着沈宛菡递过来的酒,被点了穴似的许久没反应,最后抬起手,在沈宛菡期待的眼神中把酒杯撇到一边。
言瑾突然把房门打开,喊道:“来人!”
闻声而来的侍女没料到言瑾会在这时候喊人,一脸茫然地跑了过来:“少、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你去再给我拿一床被褥来。”
侍女更是迷茫,哪有新婚之夜夫妻同房还要两床被褥的,可少爷的话她又不能不听,嘴上应诺着“是”,又跑去别的房间抱来了枕头和被褥。
“我希望你最好不要打扰到我。”
言瑾拿过褥子就地一铺,直接和衣躺倒在上面,没给沈宛菡任何回旋的余地。
沈宛菡咬牙瞪眼,又拿言瑾毫无办法,气得也钻进了被窝。一场婚礼,以两人互不搭理收场。
而清漪就没那么好过,回到阁楼以后脑海里还在不停回放刚刚目睹的言瑾去迎亲的场景。清漪眼里言瑾一直都是十足好看,而今日更是尤为好看,即使眉宇间藏着些忧郁,依然遮盖不住满身的气质。
他是今天的新郎官,是万众瞩目的主角,是群星都为之暗淡的光彩。他总是耀眼的存在,和自己这样不起眼的唱戏的相比,就是星辰与沙砾的区别。
一颗沙砾却做着追逐星辰的梦,那些人说的没错,言家即使没落了也不会把他一个戏子放在眼里,何况言家如今蒸蒸日上,名声远扬。
清漪的腕上又戴上了那只镯子,从前摸这镯子总感觉带着温热,如今触到却是一片冰凉。大概这镯子也随了言瑾的心意,言瑾心已凉薄,又怎会再给予他温暖。
清漪把言瑾派人带给他的那封信展开,信中内容无非是向他坦明自己将要成亲的消息。重读这封信,没了最初的惊讶和不愿相信,却被局势已无法挽回的痛苦包裹,眼圈刹那间就红了起来。
一滴泪无声无息地落在纸面上,正正好好晕开了“成亲”两个字。融化的墨迹搅乱了清漪的心,他捂住嘴巴,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哽咽。
信上的文字已被水渍糊的看不清,清漪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难受过,上次这样令人窒息的悲痛还是在八岁失去双亲的时候,他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事能让他流泪到眼睛发干发涩,可面对言瑾结婚的事实,还是如此脆弱地抑制不了情绪。
清漪抹掉满脸的泪,狠狠地抽了几口气。就算来日不可期,至少还拥有过曾经。往事已不能再逆流,忘了吧。
一切安好,言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