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占尽地利人和,唯独还差天时。结案之前还有四天时间,齐鸣下次回诊又是三日后的事,那就太晚了,他要想办法尽快把鲸胶传给元曦。
门口仆役和婢女面面相觑,不明白谢艾为何好端端的突然丢下碗筷进了库房,又对着满屋子的珠宝文玩一言不发,他们看不见谢艾的面容,但看得出谢艾的身形微微发颤。
片刻过后,谢艾平静下来。他上下扫了多宝架一眼,取了正中的玉鼎拿在手里端看。这玉鼎质地细腻,水头润亮,老种翡翠已是珍奇,何况还被精雕细琢成尊鼎的样子。
谢艾转头看了门口仆役一眼,抬手一抛,玉鼎应声碎裂在那仆役跟前。
仆役吓了一跳,他身后两名婢女更是惊叫出声。他们看着一地狼藉,再抬头看看面无表情的谢艾,一时不知所措。库房里收着的皆是价值连城的古玩,当初被一箱箱抬进清烛轩时都是拿绸缎严严实实包着的,他们平时清灰也万般小心地轻拿轻放,可如今一樽玉鼎竟毫无征兆地被谢艾摔得断碎。
谢艾像是没听见碎裂声一般,回过头去又取了一双掐丝珐琅对杯,一样往门口重重一掷。对杯与玉鼎碎在一起,黄昏暖光照射下一地碎金细彩。
仆役和婢女都跪了下来,伏在地上磕头:“公子有何吩咐,尽管差遣我们就是,这些都是贵重的古玩,万万不要拿它们出气啊!”
谢艾虚捻了一下手上的灰,慢慢走出库房,经过门口时目下无尘地踩过满地碎玉。
“去元帅府,把韦将军请回来。”
金缕台的书房被烧毁得彻底,午时火光冲天,望火楼都惊动了。火烧了近一个时辰,势头才下去,这次的大火烧死了两个书童,但仵作验尸,两人并无逃生迹象,像是在火灾之前就已经死了。
谢蘅受惊动了胎气,正在安养。韦翮龄年纪越是上去,就越经受不住家宅不宁,前些天才收到了人头酒,如今又惊闻火情,他骇然之余愤怒至极,责令韦琛严查。
韦琛也觉得那两个书童之死令人生疑,让管事对今日所有出入过金缕台的仆役进行排查,谁若是稍有言辞含糊,便施以拷打。他有几分怀疑此事是雁王所为,可也知道雁王此刻正忙于审理坠马案,应当腾不出手到他府中兴风作浪。再者,人头酒都送来了,勤政殿前一会已是宣战,何必多此一举再烧个金缕台的小书房?雁王如果要对元帅府不利,也不是这么小打小闹的做法。可是除了雁王,韦琛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会对元帅府下手。
人在金缕台,韦琛也没往谢蘅房里踏入一步,正吩咐婢女为自己收拾床铺时,清烛轩的人来报,说谢艾摔砸库房珍玩,发了很大的脾气,谢艾亲口派人传话,要韦琛回清烛轩去。
韦琛一听,交代了管事几句后便往谢府去了。入夜时韦琛回到清烛轩,仆役立即禀报今日傍晚谢艾的异状,韦琛闻后也觉得古怪,一进卧房就向谢艾发问。
卧房的门敞着,婢女候在门口。谢艾捧着一本《慎子》低头静读,被韦琛问了也只是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不小心打翻了。”
据仆役说,谢艾是故意摔的,而且碎了一个玉鼎再摔了一对珐琅杯,怎么也不像是无心之过。
“当真是不小心?”
谢艾放下书,抬起脸不悦地看着韦琛:“韦将军若是来问罪的,那还是请回吧。”
谢艾口气一冷,韦琛连忙上前搂住他安抚:“我怎么会是找你问罪,我是怕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我不知道,这才多问了一句。”
谢艾回道:“如我没记错,韦将军说过,清烛轩里有多少珍玩都归我了,为何今日摔了一两个小玩意就来找我算账,这是要我赔吗?我赔不起,听凭韦将军责罚吧。”
韦琛看谢艾是真生气了,连连哄道:“言重了,哪里会让你赔,你肯收下,肯看一看玩一玩我就很高兴了。那些东西全是你的,你愿意摔就摔,愿意砸就砸,不够我再去买。”
韦琛嘴上讨着饶,脸上却笑开了花。朝中有公务要忙,元帅府突发火情,雁王那边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招,他原本正焦心热中着,可看着谢艾为鸡毛小事同他使起了小性子,他就忍不住想笑。今日他一将留宿元帅府,谢艾便摔东西发泄,显然是吃醋了。说到底,谢艾始终心里有他,只是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过不去,故而对他冷冰冰的罢了,但他若是一夜不陪着谢艾,谢艾到底还是要寻人把他请回来。想到这一点,韦琛就喜上眉梢,他被谢艾冷待了太久,如今有此等好转迹象,他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和谢艾计较那两个古玩是无意打翻的还是存心摔的。别说那一两个古玩碎了,就是整个库房烧个精光他也无所谓,只管加倍宠爱谢艾,好讨得谢艾欢心。
谢艾依旧眉头锁着,似是受了天大的冤枉:“我没有摔砸,真就是失手碰翻罢了,究竟是何人在背后乱嚼舌根?万全起见,韦将军还是赶紧把那些古玩字画都搬回韦家吧,别哪天磕了碰了都要来兴师问罪,我也不愿意碰坏点东西就要被人告状。”
韦琛含笑看着谢艾,心中暗暗想着谢艾真是漂亮到过分,竟连生起气来都赏心悦目。他把谢艾搂紧了,当着婢女在场,在谢艾脸上亲了一口:“谁敢告你的状,我扒了他的皮。”
说罢,韦琛传了一名侍卫入内,让他把管库房的那个仆役拖出去掌嘴三十,外加十个板子,完后发回给谢家管事,让谢家再行指派或干脆将其发卖,反正清烛轩是不要这仆役了。
“好了禾青,给你出气了,看在我抛下府中要事,为你专程跑回来的份上,笑一个。”
谢艾笑不出来,只是任韦琛抱着他,问道:“元帅府为何好端端的失火?”
“还在查,我们不提这些糟心事,晦气得很。”韦琛怀抱着谢艾微微摇晃,宠溺地说着情话,“禾青,你要知道,在我心里你才是最珍贵不过的宝贝,我怎么会为了那点俗物来责怪你,只要你开心,金山银山我都捧给你。”
韦琛的脸低了下去,刚要落到谢艾唇上时,谢艾别过了脸:“我想要什么,将军都会答应我吗?”
“就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摘下来。”韦琛亲到谢艾的侧脸,就顺着下颚去吻谢艾的脖子。
谢艾眼里精光闪掠,韦琛埋首于他的颈间,全然错过。
“后日府中举行奎宴,是文人盛会,将军可否安排我参加?”
韦琛抬起脸,有一丝警觉:“你想出清烛轩?”
谢艾直白白道:“是。”
韦琛看着谢艾的眼睛,谢艾亦坦然对视。游离于少年与男子之间,谢艾的眼眸依旧清澈如晨光,找不出一丝杂质,只是比过去黯淡了些,透着倦怠之意,想来也是前阵子病痛耗的。
看了有一瞬,韦琛笑了笑:“奎宴有什么好去的,一群文人骚客吟风咏月,无趣得很。你若是闷了我带你去别处玩,想出京城都可以。”
“才墨之薮,浮白载笔,在将军眼里都是附庸风雅吗?”
“是我说错话了,该打。”韦琛对谢艾的薄怒很是受用,甚至有几分飘飘然,他抓着谢艾的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略作惩罚,柔声道,“我不让你去,其实也是怕你受委屈。奎宴那天我告不了假,不能陪你一同前往,自然也就无法为你撑场面。那里可都是你的叔伯兄弟,他们又从来看你不顺眼,你去了,若他们对你不敬,你就不怕到时候下不来台?”
“在场的并不仅仅是谢家人,还有全国新科举子,谢家人若是无事生非,偏要当众羞辱我,丢脸的也是他们,我有什么好怕的。”谢艾说道,“再者,奎宴有柳少傅在,他总是照顾我的。”
韦琛一听谢艾说柳葆卿,脸上浓浓笑意登时淡去几分,上次柳葆卿来探病,他心里还是记着这一茬的,谢艾言语之间对柳葆卿又有几分信赖之意,令他很是吃味:“你和柳葆卿……”
韦琛说到一半,又不说了。谢艾疑惑看他:“怎么了?”
“他对你似乎不一般啊……”韦琛想想还是有些气不过,“你也高看他许多。”
说到柳葆卿,谢艾有些怅然道:“并非我高看,是他确实秀出班行,才德无双。柳少傅是南金东箭,我今生可望而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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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琛走后,谢艾如常传唤婢女打水清理,洗漱穿衣,饮茶用膳,再拾起昨日的《慎子》读了一个时辰,完后去库房。
昨日那一樽玉鼎和珐琅对杯是他故意摔的没错,库房仆役如实汇报也是职责所在,但昨夜韦琛将那仆役狠狠责罚一通,又当着婢女们的面说了库房宝物任凭他处置,这时候他想从屏风里抽一根鲸胶出来,整座清烛轩的仆役,没人再敢说一句话,也不会有人去禀报韦琛,一个个都当做没看见。
约莫申时,柳葆卿派人来传话,说已经加了席位,请谢艾明日巳时出席奎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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