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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2 / 2)

想到这一层,谢瑞腿脚一软,整个人气促发晕,被管事扶到石凳上坐下。

珠玉屏风是御赐之物,光是谢蘅捅的那一刀便足以构成大不敬之死罪,谢家岂敢声张。含着数股鲸胶的屏风,在谢家理应出示以证清白之时却遭了火情,这话放眼朝中何人会信?那些原本坚信谢家不会加害东宫的人听了这说辞,只怕也要怀疑谢家另有阴私。

谢瑞只恨不能人前捶胸顿足,他万万没有想到宁王把罪证埋得这么深,竟还是御赐之物,一经损毁,便让谢家有冤都说不出。雁王查案期间也没有抛出任何风声,今日冷不丁上门要屏风,也把谢家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晌雁王要回廷尉府,隔日就到了审案期限,留给谢家周旋的时间不多,可就算有再多时间,谢家又上哪儿去找出足量的鲸胶,再变一幅新的屏风给雁王。

二甲不在身边,谢太傅卧床养病,谢瑞此刻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他看了看柳葆卿,却见柳葆卿低着头默然思索,他便只能转回元曦,心头一阵无力。

“殿下,此事谢家真就是冤枉的……”

元曦答道:“本王自然是相信都尉的,太子殿下也是相信谢家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谢瑞更是焦心热中。太子断了一条腿后性情大变,当初谢家选中他是因为他任人摆弄,可如今陷入绝境的太子哪里还有半分好拿捏。枯鱼之肆,回天无力,太子疯起来谁都要拖着陪葬,若是让他知道谢家交不出屏风,东宫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局面只会越发不可收拾。

稍理头绪,谢瑞起身向元曦行了一礼:“殿下在上,恕臣有个不情之请。”

元曦扶起谢瑞,了然道:“都尉宽心,屏风烧毁一事,出了这道门,本王不会同任何人说。”

闻言,谢瑞如蒙大赦,他感激不尽,连连赞叹雁王高世之德,他知道雁王暗暗向着东宫,也感觉得出雁王有意偏帮谢家,便把转圜之机全系在雁王身上,请他去实园相谈。

韦琛冷眼看着,只觉得眼前情形可笑至极。屏风被烈焰吞噬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为保谢艾,他只能一口咬定屏风毁于金缕台,可事实是谢艾与雁王暗中勾结,联手坑害韦谢两家。

他恨恨地望向卧房,谢艾愚蠢又偏执,真就出手毁了屏风,人到现在生死未卜,而罪魁祸首此刻正在享受战果,还被谢家奉若上宾,甚至视为救命稻草。眼下雁王要什么,谢家都会给了,尤其是谢瑞,当初能为得他助力,把谢艾送给他,现在也能为了求雁王掩压坠马案,把谢艾再送给雁王。

元曦转去东苑实园与谢瑞详谈,着商爻带领府兵留守清烛轩。

没了屏风,谢家失了底气,一入实园正厅,谢瑞恭恭敬敬请元曦上座,管事送来清茶,他也亲手为元曦斟茶奉上。

元曦的态度很宽和,他不涉党争,接手了坠马案也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故而无心为难谢家,只要谢家能给一个像样的说法让他在皇帝面前交差,他乐得糊涂。

为今之计屏风是断然不能提了,事因只能推回风筝线上。谢家决定舍小保大,让谢家二甲认了疏职之罪,二人含冤受过,总比赔了谢氏一族的性命要划算。

元曦愿意帮谢家,同时提了另一件事,他想带谢艾回雁州,希望谢瑞答允。

元曦把话说得有礼有节,他行事从来如此,胜券在握也给对方留有颜面,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任何要求便是在谈条件,谢家但凡识点时务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说不的资格。

韦琛默坐一旁,终于挨到了这一刻,不等谢瑞回应便直接开口:“早就料到雁王不会平白无故施恩,可若是要禾青,你做梦!”

元曦没理韦琛,只对谢瑞温言说道:“一年前还是谢都尉同本王提的,说要送谢家子弟来我雁州历练历练。本王素来仰慕太傅府,雁州读书人少,能多一个书香门户的子弟来我雁州,本王求之不得。谢艾贞静聪慧,通书达礼,今年乡试他一举夺魁,本王便授他祭酒之衔,让他掌管雁州学政,这一来是本王爱才重才,二来也是本王对太傅府的敬意。”

谢瑞连声附和,韦琛知道雁州诸事,但不能戳破,只愤愤扭开脸。

“谢艾丧母,回京守孝,本王再舍不得也不能让他违了孝道。可是今日所见……”元曦没有继续说谢艾自戕一事,他看了谢瑞一眼,语气陡然带锋,“本王进京后也不是没有听过风言风语,据说骠骑将军甚是喜爱谢艾,于是堂堂太傅府就把谢艾送给骠骑将军做了男妾。谢都尉,果有此事?”

谢瑞连忙掀裾跪下,矢口否认:“殿下明鉴,绝无此事。骠骑将军与犬子交好,两人只是常来常往罢了,殿下切勿听信谣言啊!”

元曦笑着点点头,唇角微微弯起,目光却极为严厉:“本王想想也是,太傅府是我大晋青藜名门,受万千学子景仰,这种下作不入流的事,岂会发生在太傅府。谢艾才高行洁,清正之人,本王爱惜他都来不及,若有人将他视作娼妾一流,本王也绝不容许。”

谢瑞暗暗一凛,他原本顾着韦琛还有一丝犹豫,可这会儿已经听出雁王的敲打之意,左右谢家无法拒绝,还不如服帖顺应。

“殿下看重犬子,是犬子的福气。其实犬子自回京以来,对殿下也很是挂念,每每谈及殿下,皆是感佩无尽。承蒙殿下不弃——”

“岳丈!”韦琛越听这话头越发不对,唯恐谢瑞答应,他霍然起身打断谢瑞的话,“禾青是我的,若岳丈要把他送给雁王,我绝不答应!”

“你住口!”

谢瑞回身喝住韦琛,于他而言在人前争执,甚至抖出家中隐事,实在太过难堪,便只好恳请雁王许他与韦琛和柳葆卿单独商议片刻,他保证会给雁王一个满意的回话。

元曦端坐着微微颔首,他已稳操胜券,不在意韦琛再挣扎几分。

谢瑞已定了主意,一入偏厅便对韦琛严词说道:“把人给他,雁王要什么都给他!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也不要再说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话,坠马案还要靠雁王替我们遮掩,孰轻孰重你要分得清!”

“为何要靠雁王遮掩?坠马案本就不是我们做的,我们为何要吃哑巴亏?金缕台的火情是有人故意为之,案发那一日真正割开马蹄,致使太子坠马的那根鲸胶究竟是从哪来的?查啊!一桩桩一件件,请陛下派人继续往下查,一直查到宁王为止!”

谢瑞急了:“你可知光是御赐之物看守不力,这就已经是死罪了!这事若捅出去,陛下怎么看?百官怎么看?那屏风平日里好端端的,突然就不幸毁于火中,火情还偏偏发生在坠马案后的第二天,说两家是清白的,谁会信!”

“爱信不信,这本就是事实!只要两家咬死了不认罪,恳请陛下继续详查,还怕查不到翻案的那一天?岳丈又何苦要领雁王这个人情!”

“你……”谢瑞气得一甩袍袖,背过身去深深呼吸平缓怒气。

柳葆卿从头至尾缄默了许久,此时凉凉开口:“骠骑将军如此反对,说到底,是舍不得十六公子。”

韦琛回道:“我当然舍不得,谢艾是我费了多少心血才——”

柳葆卿打断:“那也就是说,如果换一个人,不是十六公子,而是将某个韦将军不在意的人送给雁王,换雁王在坠马案一事中相帮谢韦两家,将军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激烈反对吧?”

闻言,谢瑞回过身重重看了韦琛一眼。

韦琛不知道从何反驳,转过弯时当即勃然大怒:“你这是诡辩!”

“我说错了吗?骠骑将军看似据理力争,其实不过是为了个人私欲在这里大唱反调罢了。”柳葆卿冷笑一声,开始全力攻讦,“自坠马案发生以来,东宫乱做一团,太傅病倒,长公子和三公子被革职,还有多名谢家门生尚被扣押在廷尉府,谢家掌管的朝中要部骨干拆塌,统摄艰难,里里外外,伤的都是谢家的元气。当然了,这些和你骠骑将军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也不耽误你出入清烛轩。可将军要知道,是因为有陛下信任爱护,与谢家百年根基做后盾,加之谢家上下一心共同面对,才得以运作如常至今,才容得了你韦将军在清烛轩里安享太平,作威作福。恕我直言,屏风是在元帅府被烧毁的,交不出屏风,责任本在元帅府,将军不责躬引咎便罢了,但望将军审时度势,顾全大局,不要再耽溺于一己私情。”

这一番话攻势极猛,瞬间挑得谢家与韦琛对立。柳葆卿细数了坠马案以来谢家遭受的所有挫败,而在谢家受苦受难之际,韦琛却高高挂起,享乐如旧,这怎能不叫谢瑞听来生恨?到了今日这境地,若韦琛还不肯让步,那谢家经历的所有苦和恨,便将统统算在韦琛头上。

韦琛被柳葆卿的话炮轰得七窍生烟,论口才他辩不过柳葆卿,只能抓着一处细枝末节反击:“真要追责,最早是谢蘅刺破了屏风,谢家没责任?谢蘅损毁御赐之物在先,元帅府看管不当在后,陛下要怪罪下来,各自论罚便是,元帅府什么后果都承担得起!但谢艾是岳丈已经送给我的人,只要我不同意,谁都别想把谢艾从我身边夺走!”

谢瑞终于忍无可忍,失态怒吼道:“你就是为了一个谢艾!”

斥完这一声,谢瑞深深吐息极力压制怒火,忍得气苦发颤。

归根结底,一切都怪他,是他太过纵容韦琛,才酿成今日局面。东苑各房公子明争暗斗,他也和南西两苑的手足斗,是有韦谢联姻,将韦家军纳为己用,他才得到了十八明珠。对待韦琛,他向来宽纵,他的父兄都对韦琛颇为不满,可韦家军百万雄兵是实打实的军中势力,有了韦琛做女婿,谁也撼动不了他谢家主事的宝座。故而韦琛要谢艾,他给了,谢蘅受苦,他只能劝爱女忍耐,清烛轩里三天两头有仆役死伤,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谢瑞不想和韦琛计较这些小事,可韦琛却越发无法无天,如今大祸临头也骄横如故,谢家的死活他视而不见,连怀着身孕的谢蘅也要推出去任凭降罪。是可忍孰不可忍,谢瑞自问若再不约束韦琛,谢家就要被折腾倒了,届时还要十八明珠有何用?

谢瑞平复了语气,他声音不大,但极其坚决,说道:“谢艾何去何从,谢家说了算,我意已决,从此刻起,谢艾交给雁王。你若还念着两家姻亲,就适可而止。”

说罢,谢瑞拂袖离开,去往正厅,柳葆卿跟随在后。两人刚入正厅,韦琛也快步走了出来,径直走到正厅门口,拔剑指着正厅中的所有人。

谢瑞大惊失色:“韦琛你这是要做什么?把剑放下!”

“我阻止不了你们拿谢艾换人情,那就硬碰硬吧。”韦琛看着元曦,斩钉截铁道,“今日若谁敢带谢艾走,就只能做我剑下亡魂!”

商回也拔了剑,护在元曦和文钟身边。元曦坐在原处岿然不动,全然没有把韦琛放在眼里,甚至有几分意兴阑珊。

元曦越是处变不惊,韦琛就越是恨,他把剑对准元曦,讽刺道:“雁王好手段,能把我岳丈也收服了,真是了不得。我知道你手上有牌,可我不怕,我也有你的,大不了互揭老底,拼个鱼死网破。我若有难,就把谢艾杀了,同他一起死,也绝不让你得到!”

前面几句话,元曦漠然听着,可最后一句,令他瞬间抬起眼睛,今日第一次正眼直视韦琛。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冷峻锋利,裹挟着骇人怒火,如无形的剑要在韦琛身上生生凿出两个窟窿来。

文钟登时就感觉到身边元曦气势变了,他生怕元曦爆发,急忙去拉元曦的手臂,摸到冬衣之下肌肉紧绷着隐隐发抖。

韦琛冷笑:“怎么,沉不住气了?怕我揭穿你的真面目?”

元曦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忽而往上微微弯起,浮起一个极森冷的笑:“一个杂种说的话,谁会当真?”

杂种二字连皮带肉地掀开韦琛伤疤,韦琛当即暴跳如雷,举着剑冲向元曦,而在两人仅剩三步之遥时,韦琛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住手!”

韦琛回身一看,是韦翮龄来了,身后还带着数名韦家军士。他孤军奋战,得见援兵不由大喜,可刚开口喊了一句“父帅”,便被走到跟前的韦翮龄照着正脸赏了一拳头。

韦琛愕然看着韦翮龄:“父帅……”

“孽子,竟敢在太傅府动粗,把剑放下!”

这是韦琛第一次被韦翮龄打,也是第一次见韦翮龄对他这般疾言厉色,虽然不解,可他还是顺从地收起了剑。

韦翮龄转向谢瑞和柳葆卿,拱手抱歉道:“都尉,柳少傅,让二位受惊了。”

柳葆卿面色不变,平静回了一礼。谢瑞却是惊魂未定,整个人发着虚,一时半会儿回应不了韦翮龄。刚才韦琛冲过来时,他以为谢家真要毁了,谋害东宫的罪还没有洗清,若再死一个被钦点为主审的皇子,那坠马案真就不必审了,阖府上下抹脖子谢罪便是。

韦翮龄走到元曦座前,抱拳虚行一礼,脸上是个恭敬的笑模样,可眼里杀气四溢:“见过雁王殿下。犬子无状,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海涵。”

元曦一见韦翮龄,就知道必然是宁王找上了元帅府,他读得懂韦翮龄的眼神,半分气势不让,淡淡回道:“韦元帅别来无恙。”

韦翮龄皮笑肉不笑,说得意味深长:“老夫还和以前一样,倒是殿下,半年未见,变化不少,真是令老夫刮目相看啊。”

元曦冷冷看了韦翮龄一眼,稍稍勾了勾起唇角,回了个不屑的笑:“哦?那本王的变化于韦元帅而言,是喜是忧呢?”

“自然是喜。”韦翮龄换了话头,“兵部尚有紧急军情,老夫此来,就是要带韦琛前去商议。都尉和殿下也有要务在身,我们父子二人也就不多打扰了,先行告退。”

谢瑞点点头,巴不得韦翮龄赶紧把韦琛领走。

韦琛犹是不甘,试图说服韦翮龄:“父帅,雁王要带走谢艾,我——”

“给我闭嘴!”韦翮龄厉声打断,一手抓紧韦琛的衣领,咬着牙压紧了声音,“如你不想见元帅府灰飞烟灭,就别再多说一句废话,立刻跟我回去!”

韦琛震惊地看着韦翮龄,他知道韦翮龄一反常态必是大事不妙,可想到要将谢艾拱手让人,他又万般不愿。犹豫再三,估摸着坠马案审结之前雁王离不了京城,他还有机会,便先随韦翮龄回去,临走还愤恨地剜了元曦一眼。

见韦琛要走,元曦上前一步,他开口欲言,却被文钟紧紧攥住手腕,衣袖下暗暗使劲示意。元曦看着韦琛离去,沉默着绷紧了咬肌,他努力放平了神情,待气息平和下来,文钟的手才放心松开。

韦琛一走,谢瑞长长呼出一口气。他与元曦再三赔了不是,完后着管事为谢艾收拾行囊,打点谢艾回雁州所需一切。他需得避嫌,遂派柳葆卿亲自护送谢艾到雁王府别庄,下晌随元曦去廷尉府给二甲传话。

清烛轩内,大夫已为谢艾包扎好手上的伤,又将其左腿髌骨推正,在膝盖处绑上了夹板。谢艾气息犹然微弱,但已经平稳,至于何日能醒来,大夫尚不能预测。他心有固疾,体质虚薄,这一次又流了许多血,能抢回一条性命已是不易。大夫叮嘱元曦,谢艾此劫之后必然会落下气血双亏的症候,养病期间益多进药补,才能求得症状轻一些。此外还会有其他后遗症,轻则胸滞肋痛,重则黑朦瘫厥,一切要看谢艾的造化。元曦自己身染寒症,最知道症候发作期间有多无力,想到谢艾将来会同自己一样受病症折磨,他便心痛难当,比这些症候落在自己身上还痛苦百倍。

回别庄的路上,元曦始终抱着谢艾,他与谢艾分隔太久,每多抱一刻,每拥紧一分,他心中空陷的洞才得以被填满。

车厢内只有元谢二人,这窄小空间里曾有许多想来便心头一甜的回忆。元曦记得乡试那一日谢艾突然折回马车中第一次主动抱他,也记得鹿鸣宴后酒醉的谢艾拿脑袋磨蹭他的胸口,惹得他再也说不出半句责备的话。追忆中的谢艾坦率又羞怯,会撒娇也会耍赖,温存又生动,而不是像现在他怀中的残躯一般,灰白干涸,怎么抱,怎么焐,也染不上半分热气。

一丝寒意撞开车帘,元曦往车外看去,见到惨白日光下银屑纷纷洒洒。

“谢艾,”元曦抱紧谢艾,怀中的人安静得仿佛已然死去,元曦的声音也放轻了,“谢艾,豊都下雪了……”

柳葆卿乘后一辆马车到达雁王府别庄,他亲眼见了谢艾被安顿下来,立在床榻边望着谢艾的病容久久未动。

约莫一年前,他也是这样看着谢艾昏沉于病榻中,然后想方设法送他去雁州,只是这一次,他心里说不出的纷乱。

“雁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元曦嘱咐了管事和商爻看顾谢艾,随后同柳葆卿走出暖阁。

“柳少傅请说。”

“依照今日在谢家所商议的,一会儿我会同殿下一起去廷尉府探监,向谢家两位公子转达都尉的意思,让他们改口供,认了渎职之罪。”柳葆卿说道,“但我有一个要求,希望殿下允诺,否则这趟廷尉府,我就不必去了。”

元曦微微眯起眼睛:“可是谢都尉有什么要求?”

“是我自己。”柳葆卿答道,“其实我并不认同都尉的做法,他怕惹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怕在坠马案里越陷越深,也怕坐不稳谢家主事之位,所以才畏首畏尾,力求遮掩此事。可我认为,坠马案终究不是谢家做的,只要能求得陛下继续彻查下去,罪魁祸首必将自食恶果。”

“那今日在太傅府时,柳少傅为何不劝阻谢都尉?”

柳葆卿直视元曦:“因为我也想救谢艾。”

元曦微微吸了一口气。

“十六公子在骠骑将军手上被折磨得不人不鬼,我无权无势,爱莫能助,可若是有机会可以使他脱离苦海,我便愿意去做。”柳葆卿说道,“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原则,我是谢太傅的门生,不能做出背叛谢家的事。这一次,我为十六公子破例了。雁王殿下,明人不说暗话,十六公子今日自戕必是与坠马案有关,屏风不是毁于金缕台,而是毁于清烛轩。自殿下进京以来,虽从未踏足太傅府,但与十六公子一定暗中有消息传递。十六公子知道殿下来了,所以……”

所以在坠马案发生那一日,谢艾才会无比恐慌地求问是否还有别人受伤,谢艾担心的人正是元曦。他也是从那一刻察觉出,谢艾虽被软禁,但与外界仍有联系。

但这也是谢艾唯一被他抓住的破绽了,其余的他没有任何证据,也不愿意再往下推想,真得出一个谢艾包藏祸心的事实,他便留不得谢艾了。现在谢艾要去雁州也好,谢艾平安,谢家挺过坠马案,往后——

“我想请殿下答允我,自今之后,谢艾永世不得回京。如不答应,殿下要么杀了我,要么就让我回到谢家,说动太傅和都尉承领大不敬之罪,坠马案一事,谢家连同元帅府,和宁王府撕咬到底,一决胜负吧。”

元曦定定看着柳葆卿,坠马案发至今,他也算遇到一个对手了。谢艾有十多个兄长,却只在说到柳葆卿时称其为“哥哥”,元曦曾以为谢艾只是仰慕柳葆卿状元之才,今日才知道,柳葆卿不愧为谢艾口中的南金东箭,昆山之玉。

“好,本王答应你。”

“如若违背——”

“我不得善终。”元曦道。

柳葆卿其实并不相信这些生死诅咒,但雁王毕竟是皇子,同他发了毒誓,已足见其郑重之心,他也该见好就收。

“请许我再进屋看一眼十六公子,让我同他告别。”

重回暖阁内,病榻上谢艾静静躺着,无知无觉。柳葆卿坐到榻边,伸手覆上谢艾枯瘦的手背,他深深看着谢艾,良久轻轻长长叹息一声。

“十六公子……保重。”

再起身,柳葆卿向元曦深深行了一礼:“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从今往后,他就拜托给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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