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回急了:“不会真的带谢公子开荤去了吧?”
“他敢。”元曦定了定神,文钟没那么离谱,绝不会带谢艾去喝花酒,但只是喝酒的话还是极有可能的。
他直奔雁凉最贵的澧阳楼,果然在一间雅房里找到了伏桌酣睡的文钟,一旁坐着不知所措的谢艾和商爻。借着谢艾生辰,文钟让谢艾喝酒,叫了三坛雁落河。谢艾节制,各敬了文钟与商爻一杯,又被劝了一杯,一共只饮了三杯,商爻也喝了一点,其余的全进了文钟的肚子,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元曦见谢艾只是微醺便松了一口气,他让商氏兄弟先架着文钟回别庄,自己把手伸给谢艾:“能站起来吗?我们继续去逛。”
谢艾迟疑:“还是同文长史一起回去吧,他需要人照料。”
“他们兄弟二人还照顾不了一个醉汉吗,”元曦见谢艾还在犹豫,直接拉他起来,“走吧,一会儿有烟花看呢。”
谢艾第一次喝酒,正头晕脑胀着,元曦一拖他,他便踉跄一步摔在元曦怀中,他急忙站稳,抽开了手行礼:“学生失仪。”
元曦靠近了才发觉谢艾脸色微微发红,不知是酒醉,还是因为羞赧,看得元曦心头升起万般柔情,他轻轻牵起谢艾的手,温柔道:“花灯都点亮了,我带你去看。”
走下人声沸腾的酒楼,在人山人海中穿梭,元曦紧紧握着谢艾的手,在华灯溢彩下畅快地笑。他见有三四岁的娃娃拉着兔子灯,便给谢艾买了一个。谢艾怕丢人不敢拉兔子灯,又不能拒绝,就只能把兔子灯抱在怀中。两人在灯谜处消磨了许久,仰着脖子看谜面看得眼花,连连猜中之后换了许多小礼品,元曦都塞谢艾手中。这时有个姑娘过来把丝带系在谢艾腰带上,谢艾朝姑娘鞠了一躬,他无以还礼,只能把刚才猜谜得来的礼品都送给姑娘,完后抱着仅剩的兔子灯退开两步。元曦笑得乐不可支,给姑娘赔了个不是,说我家弟弟还小,你看他还玩兔子灯呢,雁崖文氏多才俊,姑娘考虑考虑,说罢带谢艾离去。
走远之后谢艾追问:“殿下这样说岂不是要害了文长史?”
“他家大业大,兄弟姐妹多,我这么做是在帮他呢。”元曦笑道,“你担心自己吧,要是刚才把兔子灯也送出去,回了别庄我要重重罚你。”
“亲王赐礼,学生岂敢转赠……”
天空突然传来轰响,把谢艾的声音盖了过去。众人朝天一望,一朵芍药烟花在空中绽放,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欢呼声。
谢艾正仰头望着,元曦却牵起他出了人群。
“殿下要去哪儿……”
人群都聚集在会场,元曦却拉谢艾到会场后头,此时空无一人,他搂住谢艾的腰:“你闭上眼睛。”
谢艾惊愕:“什么?”
下一刻,元曦略施轻功,抱着谢艾上了会场屋顶。谢艾突然身置高处,吓得一阵腿软,被元曦抱着腰身才没跌下房顶。
谢艾急忙退开几步,挨着垒瓦,踩着厚实的檐上积雪,颤颤巍巍站稳:“殿下为何如此鲁莽……”
“这不是为了让你看烟花么?”
又一声巨响,谢艾望向天空,一朵五彩斑斓的烟花在他眼前绽开,撒做漫天星辰。他不是没有见过烟火璀璨,只是从未在高处见过如此盛大的美景,近到烟彩闪烁也看得真切,感觉伸手能触及,仿佛为他而肆意怒放,叫他如何能不震撼。
元曦走过去笑问:“不生气了?”
“学生不敢,”他身后就是飞檐,退无可退,只能蹲**坐在脊桁上,“殿下看烟花吧。”
元曦真想逗他一句“你比烟花要好看多了”,又怕谢艾羞恼,笑着地坐在他身旁。皇宫里年年放烟花,无论多瑰丽,他都是见惯了的,可如今与谢艾并肩共赏,他心情雀跃,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世间美景。
半柱香的功夫,烟花落幕。谢艾身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衣袖和背上还沾着屋顶上的积雪,整个人像个裹了糖霜的瓷娃娃一样粉雕玉琢,让元曦看得心下痒痒,恨不能咬上一口,尝尝谢艾是不是糖糕做的。
他凑近了问:“今**花灯题字写了什么?”
谢艾答道:“‘酒处清谭烛下棋,归期初未厌迟迟’。”
元曦笑意淡去一分,口中称是:“淮南夫子的诗,甚好。”
“殿下为何不问我写此诗句的缘由?”
元曦沉默下去,望着天边飞远的烟花灰烬轻轻叹了一口气。
谢艾追问:“殿下派去豊都的人早就已经回来了不是吗?想必殿下也知道,我在谢家的时候与母亲、小妹共住的院子叫清烛轩。那殿下为何还瞒着我?”
元曦的声音冷了下去:“你觉得是为什么?你这是在埋怨本王吗?”
“学生不敢,也知道殿下是体恤我,想让我心里好受一些,我并不是不领殿下的情,只是殿下……有些灵肉早已经是血窟窿了,无所谓再捅上一刀,哪怕下手再狠再重,都改变不了早已千疮百孔的事实。”谢艾看向元曦,“所以无论清烛轩发生了什么,我都承受得住,灾难深重尘埃落定,好过心如悬旌,日复一日焦灼的煎熬。”
元曦听得心痛,他伸手覆住谢艾的手,摸到他满手冰凉,就握在掌心里为他取暖。
“谢艾,我只给你一句话。你若是愿意,雁王府就是你的家。我知道你伤痕累累,所以才能少挨一刀便少挨一刀。”
谢艾回得恭敬,却也斩钉截铁:“学生谢过殿下厚意,恕我辜负殿下。”
先前柔情万端,都被这句话打得烟消云散,元曦抽回手,失望地看着谢艾。
“学生知道殿下待我宽厚,商家父子三人,还有文长史,都待我不薄。雁凉繁华,灯会美轮美奂,整座雁州比豊都好了成百上千倍。但我心在豊都谢家,每一时每一刻,我都在想着怎么杀死他们。”
元曦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谢艾,他才刚到十七岁,是个文弱学子,可说到报复谢家,眼里一丝少年该有的恐惧都找不到。元曦惊觉,当初那个略带天真又执着的谢艾,原来早在动手杀害谢玑的那一刻就不复存在。
“我说了要效忠雁王府,愿为殿下肝脑涂地,这都是真心话,但我从未说过要放下这笔血债,拜在雁王府麾下,是为了更彻底地报复,只让谢瑞丧命,太便宜他了。”谢艾说道,“谢家不是扶持太子吗?殿下不是也觊觎帝位吗?那我就要助殿下登上宝座,功成之后,请殿下把谢家交给我。”
“你住口!”元曦霍然站起身,“谁给你的胆子说出这种话?”
“难道殿下不想成为九五之尊吗?那殿下何苦殚精竭虑治理雁州,又要掩人耳目装成游手好闲的荒唐王爷?殿下也不是真的怕宁王,不过是韬光养晦,小不忍则乱大谋罢了。以殿下的才能和野心,离天子之位,其实只有三步之遥。”
“本王让你住口!今后这些话本王不想再听到,否则我也保不住你性命!”
元曦拂袖走出几步深深吐息,再回头看,却见谢艾抱着手臂,瘦瘦小小地蜷着身呆坐在原地。他还没有离开,谢艾已经做好了被抛在屋顶上的准备。元曦一瞬间心软得无以复加,他似乎明白了谢艾这十七年是如何过来的,孤苦无依。
“谢家根基深厚,是你一个小小学子能扳倒的吗?他们想要杀你倒是不费吹灰之力,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以卵击石。我警告你,趁早收起这些念头,免得惹来杀身之祸!”元曦斥责完走过去,稍稍缓了口吻,“还坐着干什么,回别庄闭门思过去,不断了这念想就别跟我回王府了。”
谢艾没动:“这念想断不了,殿下如不成全,我确实不用回王府了。若殿下无心霸业,那我只能另谋出路。殿下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我什么都能做,唯独不能放下对谢家的仇,自欺欺人地在雁王府过太平安稳的日子。殿下若是真待我好,就请容我拜别。”
“谢禾青你要做什么!”
谢艾望着黑漆漆的天际:“此刻还不知道,最不济走下下策。回豊都,手刃谢瑞,来生再报殿下大恩。”
元曦愠怒,却又无可奈何:“好,你说要扶助本王登上皇位,你倒是说说上策要怎么走?你有什么能耐,神通广大到能助本王成就帝业?”
“权术为殿下延揽朝中势力,谋略为殿下壮大雁州,还有一步,我尚不能说。请殿下许我入昭君小筑,与文长史共事,为殿下牟图大业。”
“你以为这些都是信手拈来之事?痴人说梦!”
“我知道很难,但我铁了心了,哪怕要费十年二十年的功夫,我也要做。”谢艾忽然想到什么,转向元曦,“殿下曾经说过,学生还有一利,便是相貌……初一的时候韦家也派人送来贺礼了,我问商总管要了往年礼单对照,韦翮龄这是第一年给殿下送礼,他所欲为何,我心里知道。他手握雄兵,谢家都想拉拢,若是我能让韦翮龄手下的韦家军支持殿下,宁王与太子都要胆寒。”
元曦大骇:“你当初为了什么被谢家逐出豊都你忘了?你曾经坚守的那些道义都去哪儿了?”
谢艾决绝回道:“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谢家灭门绝户!”
“你曾说过你绝不以色侍人,尤其是韦翮龄!”
谢艾苦笑:“我已无可失去,所以无所不用其极。只要对殿下有用,殿下尽管拿去,只要殿下龙登大宝之后,将谢氏满门性命赏我。”
“……你心里就只有报仇这一件事?”
谢艾颔首:“是,我余生只为这一件事活。”
元曦上前抓住谢艾的手腕,将他一把拽起:“你跟我来。”
请吃寄居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