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姬一直在为楚王拉拢势力,元曦也被她算作楚王阵营。早年她要元曦娶御史大夫的孙女,元曦没有同意,后来人家姑娘嫁了,丁姬恨得咬牙切齿。这两年丁姬又写信过来,说少府千金快长大了,还是丞相的侄孙女,尊贵无比,要元曦去豊都露个脸,赶在前头求皇帝赐婚。这些信急的时候一月两封,元曦起初还回信婉拒,到后面信都不拆了,原封不动退回去。
当年偌大皇城中,只有太后是唯一爱护他的人,逝世之后元曦悲痛欲绝。太后有多少家底都留给了他,如今商家文家都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为太后守孝十年,并不为过,也并非出于冲动。
夜里元曦宿在别庄,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元曦梦见当年慈宫景象。整座皇城肃穆异常,帝后在近榻送太后最后一程,他同其他宗室子弟一起跪在殿外,心中默默祈求上天,愿用自己的阳寿换与太后延年。他们跪了整整一日,有些皇子早耐不住了,但又不能起身,只能一会儿揉揉肩一会儿捶捶腿,可丧钟一响起,便齐心合力整齐划一地痛哭起来。那号泣与钟声相合,像梦魇一样将元曦惊醒。
元曦只在雁凉待了一日便启程回王府,来回六日,剩下三日便在小筑理事,却时不时出神。他踱步出了门庭,也是往贡院的方向望。
文钟见他这么魂不守舍,大叹一声:“唉,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元曦回身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文家尚有私塾,何况是豊都谢氏这样一门百笏的书香世家,教出来的子弟能差到哪儿去,怕是牙牙学语时念的都是四书五经。谢艾老弟想求个功名如探囊取物,殿下实不必担心。”
“本王担心许多事,唯独不担心这个。”元曦踱步回座,“今日该考策论了,谢艾性子孤愤,我怕他头脑一热,写出什么偏激的言论,给他招来灾祸可就麻烦了。怪我,临考前忘叮嘱他了。”
文钟宽慰道:“谢艾老弟刚入小筑那会儿,遇事的想法做法是有些刚直过头了。也难怪,书生意气嘛,恨不能一刀划平天地,徒留黑白分明。但他好在凡事都会问一问你我,心有不平不甘之处也就多问一句,回头自己慢慢也就想明白了。殿下放手让他历练,不也是想磨磨他的性子?放心吧,谢艾老弟已经比当初好多了,遇事学会三思,懂得察言观色,不说圆滑,但至少通和入世,想来是不会在考卷上做傻事的。”
元曦点点头,稍稍安下心来,过会儿又担心起了秋雨湿凉,号间逼仄,他给谢艾添置搁腿的布袋用上了没。文钟见他这样操心,跟个老母鸡似的团团转,没好气地直翻白眼。
第九日,乡试结束,考官喝止停笔,逐一收卷。生员们端坐在号间中,等一声令下后哄地一声开始收拾。他们来的时候把行囊整理得一丝不苟,可在号间里挨了整整九天,人都委顿不堪了,这时候哪里还细分得了,有什么东西都一股脑地往行囊里塞,鞋袜都挂在外头也不管,浑浑噩噩出了贡院。
谢艾睡了八晚的木夹板,浑身骨头酸痛,也是形容枯槁,但不想胡塞一通回头让商爻为他收拾,反正也不急这一刻,便耐着性子把被褥衣衫都折叠好,一件一件放入行囊中。终于收整妥当,贡院里的生员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背起行囊,一回身就看到一个生员立在他号间口冷冷看着他,一板一眼作了一个揖。
“我还以为你是文长史的长随,没想到竟和我一样,也是个考生。”
谢艾回礼,一时没认出对方:“学生谢艾,敢问足下是……”
生员冷道:“在下鄢飞。”
谢艾立即想起来了,文钟与他安顿生员住宿期间,有个生员不住屋舍,想借住草棚,只因身无分文。文钟与谢艾商议,决定免去他的费用,等他考完留候放榜期间为所居民宿家做杂活补偿一二。那时谢艾留意到此生员的笔都秃了,事后又派人送了一支笔过去。眼前鄢飞刚考完试,他本就不修边幅,此刻更是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令谢艾一时没认出来。
“谢公子赠笔,鄢某今在此谢过了。”
“不敢,鄢兄若要谢,也该谢文长史,我也是在文长史的提点下略尽薄力。”
鄢飞点点头,再一行礼,便先走了。天近深秋,他还穿着草鞋,脚趾露在外面,也不知这几日夜里是怎么熬过来的。
谢艾觉得此人有几分傲慢,但此时也没心思计较。他出了贡院,一眼就看见商爻正伸长了脖子等着,一见到他就急忙奔了过来。
“公子你怎么才出来,殿下都要等急了。”商爻接过谢艾的行囊,看谢艾疲累,连忙说道,“公子辛苦了,王府里备下了汤浴,公子一回去就泡一泡澡,好好解解乏。”
谢艾笑着连连点头,他与商爻行了一小段路,元曦的座驾正停在小巷中。商爻扶谢艾上了马车,完后把行囊往马车后头一放,他正要上车,被商回一把拉了下来。
车厢中,元曦紧紧拥着谢艾:“考得怎么样……你都臭了。”
谢艾直坐起身,低头闻闻自己衣袖,是臭烘烘的:“还行,不难。我回去就沐浴。”
元曦把人拉回怀里:“没写什么过激的话吧?”
“……没……”谢艾小声道。
元曦听这语气就不对:“嗯?”
“……原是想写的,后来忍住了。”
元曦满意地把他抱紧了:“给你的布袋用上了吗?”
“啊……什么布袋?”谢艾想了想,行囊里好像是有个布袋子,但是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元曦叹了一口气,俯身去揉谢艾的小腿,号间狭小伸展不开,坐坐躺躺九天下来,下半张身子可不是要淤肿不堪。
摸完小腿,元曦没收手,看谢艾头昏脑涨考试考傻了的模样就趁机揩油,手顺着腿自下而上探到谢艾裆处。他声音很低,贴着谢艾的耳朵说道:“一个月没碰你,知道回去会被怎么样吗?”
谢艾靠在元曦怀里,老实地点了点头。
元曦本是调情,却没想到他这么温顺又直白,谢艾这一点头,脑袋这么轻轻一蹭一动,把元曦撩拨得无比心切。
回了王府,谢艾先去雁泉用浴,洗去这九日来的污秽和疲倦。出了汤浴,寝殿案几上已经摆满了菜肴。他啃了好几天的干粮,见到冒着热气的新鲜饭菜顿时胃口大开,比平日要吃得多。
元曦盯着他,汤浴过后的谢艾面色红润,身上沾着水气,他披散着头发,还是半湿的,显得长发墨黑。谢艾吃相端庄秀气,可吃到美味佳肴时,眼睛会微微睁大那么一下。今日他难得贪嘴,吃完正餐还不忘掰一块奶糕解馋,小口小口细细咀嚼,完后舔舔嘴唇,把残余的甜味卷走。
“吃饱了吗?”元曦声音沙哑。
谢艾立即放下碗筷:“……吃饱了。”
“那本王可以吃了吗?”
谢艾低下头,发丝露出来的那一截耳朵烧得通红。元曦靠近过来,灼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庞,引来一阵颤栗。
唇还没重合,谢艾就已经闭上了眼睛,元曦打横抱起他时,他也顺从地勾住了元曦的脖子。
这一回元曦忘了多熄几盏蜡烛,等谢艾小声请求时,他已经欲火焚身,死也不会踏出锦帐一步了。元曦把谢艾的身体看得清清楚楚,收紧的蝴蝶骨,蜷起的足尖,被贯穿身体时扬起的颈线,还有那双微微吃痛也安宁望着自己的眼眸。他一头栽进谢艾的美色与温柔中,沉迷得无法自拔。
接连多日,谢艾都宿在寝殿中。两人即使未行**之事,元曦也亲密地拥着谢艾,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与他轻声细语地说话。两人像极了浓情蜜意的小夫妻,窝在被衾里你侬我侬,只是谢艾困倦了些,那也是元曦害的。元曦让他闭着眼睛听自己说皇宫里的趣事,谢艾依言一合上就睡熟了,元曦说到正有趣的地方停下,既不舍得叫醒谢艾,又觉得一个人醒着闲得慌,就去数谢艾的睫毛,数到一半谢艾眼睫一颤,元曦便白数了,悄悄叹了一口气继续从头开始数。
寝殿的床枕有一处微微垫起,像是褥子下夹藏了什么书册之类的物事,谢艾也是睡了两夜才发觉,他摸了摸那高起之处,转头看看元曦,却见元曦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心虚,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但没有任何阻挠之意。
谢艾掀开褥垫一角,下面躺着的是那本他亲笔所书,后被元曦没收的《雁州随笔》。
元曦偷眼观察谢艾神色,心里有些不安,毕竟这本手记是谢艾写给韦琛的,他怕勾起谢艾不快的回忆,便顾不上还爬在脸上的淡淡燥热,故作老神在在地调笑,顺道大方认了:“你看本王多喜欢你,你的大作本王可一直都藏在枕下呢。”
谢艾翻身趴在榻上低头翻阅手记,垂坠下来的黑发掩住他涨红的脸。随手翻到一页,是谢艾写元曦将雁王府各处都以雁字命名。
谢艾笑问元曦:“殿下那么喜欢大雁吗,所以起名都以雁字始?”
“呃……”元曦挠了挠鼻子,“主要是因为懒。”
谢艾一愣,随即抖着肩膀闷笑,他手肘撑在床榻上,抖得手弯都酸了,干脆重新躺倒,被元曦就势揽入怀中。
“有那么好笑?”
谢艾笑着点头,指了指《雁州随笔》里的一段:“我当时还在随笔里感叹,说这个雁王到底是有多喜欢大雁呀,今日才知道,原来殿下是因为懒……”
元曦哼了一声:“把守卫认成松树的人,也好意思笑话我。”
谢艾小声反驳:“站如松,坐如钟,我这不是夸雁王府的守卫正形正身,巍然赫赫么。”
元曦笑了:“你可还记得你也夸本王了呢。”
“当真?”谢艾又去翻手记,他印象中并没有。
元曦眼看着谢艾要翻到最后一页,就把手记夺去了,覆身压上谢艾:“你写了的,你写‘雁崖四衢八街,摩肩接踵,百姓抱素怀朴,民力强盛,不亚豊都’,然后写‘此非雁主厚生利用,安土息民不可得,其英睿善治,虽未得见亦可知’!你亲笔写的‘英睿善治’!想起来没?”
谢艾看着元曦一字不落地背下那段话,心头说不出的酥动,唇上微笑起来。元曦头一回见谢艾这么双目含情又动人地看着他,他定定看了好一会儿,轻声道:“谢艾,你今后就一直这么看着我吧。”
他说完便低头吻下,谢艾哪里做得到,嘴唇一碰上,他便温驯地闭上双眼,投入元曦倾注了满满爱意的热吻中。
直到放榜那天,谢艾也没能下寝榻。元曦压根不担心成绩,以谢艾的才华中举乃是意料之中,却万万没想到送榜的人敲锣打鼓到了王府,恭贺谢艾拿了头名。
谢艾留用雁州,鹿鸣宴前,元曦亲授祭酒一职,掌雁州学政课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