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2)(2 / 2)

她对那位眼睛湛蓝的野营教练说:“请务必想想办法,我是明天的航班离开,所以今晚一定得看到极光。”

他无奈地笑:“没办法,要是有人临时退出的话,可能会有位子。可是今晚实在特殊,所以有人退出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小小坚持:“我等今天,已经等了近十年了,所以我不会放弃。”

那教练看着她的眼睛,林小小深褐色的眼珠里透着些许绝望,由于紧张,漆黑的瞳仁有些收缩。她紧紧盯着他,那绝望仿佛传染似的,透过她微微有些前倾的身体,直到他的心里。

他终于说:“稍等片刻。”进到后面的房间去打电话。过了一会,他回来了,语气中带着欣喜:“有一对从比利时来的夫妻,同意多加一个人,所以你今晚可以去了。”

小小“啊”了一声,全身放松下来,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里全都是汗。她赶忙连声道谢,走了出去。

当晚带小小那一组的向导是个身材高大的芬兰女孩,叫派尔薇。她说自己的父母在北极圈里更北面的家乡,她独自来这里的时候只有二十一岁,转眼七年已经过去了。

跟小小同行的那对比利时夫妇很年轻,是新婚。小小真诚地祝福他们新婚快乐,并感谢他们能让自己同行。他们相互对望了一眼,笑:“小事一桩,千万别客气。”

那四目相对的无限柔情,难舍难分地绞缠着,绞出火花来,喷射四溅,如此热烈,几乎在无意中灼痛了小小的眼睛。

派尔薇牵了三匹驯鹿出来,那对夫妇开始跟它们嬉戏,好似那个叫‘莫迪塔’的小鹿很喜欢那漂亮妻子。小小看到他们喂它吃东西,然后就是很清脆明媚的笑声传来。

派尔薇效率很高,一会工夫就架了三辆雪橇,小小坐在第三辆上,雪撬越来越快,在森林里穿梭,小小依稀看到远处,天空中似乎有着怒吼的黑色。她的眼里全是光秃秃桀骜不驯的枝杈,在积雪的重压下依然高耸着,直入云天。

她觉得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雪已经渐渐停了,雪橇旁的积雪有二尺多深,随着“丝丝”的声音,雪撬强硬地划开锦缎似的白茫茫,那积雪立刻无奈地向两边倒去。

小小伸出手去,去抚摸它们,慢慢觉得手开始冰凉。虽然穿着防寒服,小小觉得自己的脚越来越冷,似乎到没有知觉,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大学生活开始了,林小小这才知道,原来没有马舒在身边的日子这么难熬。

再没有人知道她喝白开水一定要用通明的玻璃杯子;没有人在她耳边整天说“你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没有人和她笑拼脑筋急转弯;没有人给她一本一本地租小说看;没有人皱着浓眉说“小小,你怎么还是这么笨”;没有人替她仔细整理老师的讲义……

所以小小只能每天写信,一天写一封,攒到了一星期就去邮局一趟。军训时小小整个人瘦了十斤不止,每天回来就像虚脱一样想睡觉。可是她还是忘不了写信,给他写,把这一天的事告诉给他,好的,坏的,高兴的,悲伤的。

小小也经常收到信,她看着他的字,时而高兴,时而泪眼蒙蒙。看完了她把它们堆在枕边,睡觉前用手摸上去,牛皮纸的信封有些涩,很踏实很安心的感觉,很快就进入梦乡。

偶尔小小也打电话,那时候手机还属于凤毛麟角的奢侈品,小小冒着寒风在宿舍楼门口排队打电话,冻得手脚冰凉。终于轮到她,她听到听筒里他的声音,感觉很遥远。

他问:“小小,你还好吗?”她刚答:“我很好啊”,眼泪就静静地流了下来。马舒急急地问:“小小,你怎么啦?”

小小赶紧擦了擦眼泪:“没事,就是想你了。”

听筒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良久,他柔声说:“马上就放寒假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又见面了。”

小小答:“嗯,那我们回去见!”可是眼泪就是不听控制,止不住地往下流。

第二天中午小小还在睡午觉,迷迷糊糊听见楼道里的扬声器里喊:二零二,林小小,有人找!她们女生楼是不允许男生随便出入的,只能靠门房的阿姨这样传送消息。

小小迷迷糊糊套了羽绒服下楼去,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松松垮垮地靠在一棵树上,看着一脸惊讶的她,浓眉扬着,眼睛里全都是笑意。

她不敢相信,一颗心像是要炸开一般高兴。

她冲过去,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她本来个头就娇小,马舒一把把她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小小问:“你怎么在这里?”

马舒很无辜:“昨天放下电话就去买票,坐了一晚上的夜车,所以在这里呀!”

小小把头埋进他的衣服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她想:原来幸福的味道是这样的。

小小当仁不让地逃课。

他们去看电影,坐在靠里面的位子,坐在小小前面的人太高,挡住她了。她正要说话,却感觉马舒两手挽住她的腰,把她从他左面一下子抱到了右面,她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可是马舒的手并不放下来,霸道但是温柔地停留在她腰间。

有人要穿过他们进到更里面的位子,小小还没来得及闪开,那人就一脚踩在了小小的皮鞋上,小小‘啊’的一声,那人赶紧说对不起。马舒俯下身来,急急问:“怎么样?要紧吗?”小小听见他声音里的焦急,心里一甜,赶紧说:“没事没事。”

隔了一会,她觉得自己的鞋带松了,想低下头去系,马舒又低下头来:“怎么?还疼吗?”小小说:“不是,我想系鞋带。”马舒说:“别动,我来!”

说着他低下头去,摸索着给她系。荧屏下光线忽明忽暗,她又穿得是黑色的平底系带皮鞋,他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帮她系好,呼了口气,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可以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小小带马舒去吃麻辣烫,三块钱一大碗,自己去挑肉串和蔬菜,交给管事的,放到中间的大锅里去涮。

锅里红艳艳的底汤咕嘟咕嘟地响着,衬着绿油油的蔬菜,白花花的豆腐,黑面白底的蘑菇,墨绿的海带,深红粉红的肉串,仿佛一幅最灿烂炫目的水彩画。锅上面盖着一层腾腾的热气,一直往上盘旋,就像是小时候,妈妈在厨房里蒸馒头,她在地上玩单腿跳格,看着那热气一圈圈的往上,她跳得越来越欢快。

小小看了看周围,没有几个人,看起来都是学生的样子。因为实在辣,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鼻子上全都是细密的汗珠,马舒拿起纸巾帮她擦,他冲她一笑,俊颜如天人一般,小小竟然痴在那里。

马舒敲着她的头说:“小小,你还是那么笨。”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拿起茶壶要倒茶喝。马舒说:“等等。”拿起纸巾把她的茶杯细细擦了擦,又给她倒好了茶,这才说:“喝吧。”

回到学校他们才知道有多晚,小小住的女生楼门已经关了。他们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办,只好在校园里随意溜达。天气很冷,不一会小小就开始跑步跺脚。马舒说:“不成,我们得找个地方呆。”

小小有些犯愁,该去哪儿呢?那时候他们可不像现在的孩子们,还没有去酒店的惯性思维。走着走着小小灵机一动,说:“我知道个地方。”拽着马舒就开始跑。

他们到了看自行车库的舒大爷的小门房,果然看见灯亮着。

小小低声叫:“舒大爷?”

就听到舒大爷洪亮的声音:“谁啊?”

门开了,他们俩走进去,舒大爷看着他们俩,开始笑:“小小,这是谁啊?”

小小开始面红耳赤起来。舒大爷哈哈大笑。不等她回答,就给他们俩倒了杯热水来,说:“小小,你们俩就在外屋看电视,我在里屋睡觉了,你们俩有事就叫大爷。”小小点头。

电视里正在播放《正大综艺》,北欧专辑,知性端庄的主持人带领观众去北极看北极光。那景象实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林小小和马舒看着,感叹着不时相互对望。

小小看了看窗外,天空中越发黑起来,好像知道黎明的光芒很快会射穿,所以不得不拼了全力来维护那夜色。屋里舒大爷的鼾声‘呼哧呼哧’传出来,他俩忍不住相对一笑。

小小压低声音,在马舒耳边说:“反正快天明了,我们再出去遛达一会吧。”

他们走到了离车库很近的操场。果然一个人也没有,清冷的风一阵一阵的吹着,小小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马舒脱下大衣,给小小披上。小小说:“那怎么行,你会冷的。”

马舒想了想说:“有办法了。”他蹲下身去,说:“上来!”小小诧异片刻,小声笑起来。

她毫不客气趴在他肩上,马舒得意地说:“这个法子好,你穿两件大衣,我穿着你,肯定不会冷。”

他站起身来,佯装吃力,哼了一声:“小小,你要减肥了。”

小小用手去掐他,他夸张地‘哎吆’惨叫一声:“救命啊!谋杀亲夫!”

小小不响了,她双手箍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左肩上。他的大衣领子在她脸前厮磨着,她把脸往里缩一缩,仿佛那样就更安全,更温暖。

小小看着隐隐绰绰的篮球架,整整齐齐排成了两排,像是微笑着,头微微向下低着,他走一步,肩膀就微微地动一下,那些篮球架们也微微动了动,鼓掌似的。她也开始微笑,嘴角开始向上弯,不受控制。

良久,小小在他耳边说:“我们要去北极看北极光,还要在北极线那里照合影!”

马舒点头:“好啊,什么时候?”

小小想了想说:“我们2007年圣诞节去,7是我的幸运数字。”

马舒笑:“还有十年呢,这计划可真长远!”

小小又想了想:“是啊,那么久,到时候我一定很老了,说不准连孩子都生了。”

马舒停下了脚步,柔声道:“嗯,那咱们就带着孩子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