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已经很少有人出门了,连躲在家里都不安全,多数时间都是待在防空洞里,在街上行走的除了警察和军人,就是民间自发组织的救人小组,康真和蓝慈也加入其中,每天都在与死神抢人。
前方传来的战报越来越不乐观,直到上海沦陷的消息传来,整座城市顿时陷入惶恐不安中。
二哥从重庆来信,让康真带着父亲赶紧离开南京去往重庆,上海失陷,南京恐难以坚守,可是这个时候康父听说康英所在的部队撤回南京,更加不肯走,而康真不能自己一个人离开,他多次去找大哥,都被拒之门外,大哥让人带话,让康真转告父亲,就当他已经死在了战场上,让康真带着父亲赶紧离开。
康真知道,大哥是抱了必死之决心,守不住上海,一定要坚守南京。
当他把大哥的话告诉父亲,父亲说:“为父者,理应守护子女,为民者,理应守卫国家,我既为民又为父,自然不能走,你去找你二哥,照顾好你母亲。”
康真说:“父亲,为人子女当以孝为先,为国子民,当以忠为先,我既为人子女又为国子民,自然也不能走,我陪着您。”
两父子一番谈话,均是热泪盈眶,康真和父亲不走,他为蓝慈舅侄俩买好了去往长沙的票,可对于蓝慈来说,康真不走,他也不走,他不走,他的舅舅自然也不走,到了最后,四个人谁也没走。
“十二月的第一天,惨烈的保卫战开始了,要说后悔,我唯一后悔的是,我应该听大哥和二哥的话,坚决的带走父亲,或许我们一家人的命运会为此改变,我和蓝慈也不会分开几十年不得见,直到今天连他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老年康真面带悔意,唏嘘着感叹:“这就是命!”
作为后方人员,康真和蓝慈一边救助伤患,一边组织民众为前线士兵运送食物,纵然康家家大业大,也经不住战争的折腾,为了支援抗战,康父几乎拿出了全部家底,甚至还要照顾康真送到家里来的伤员,在日军的轰炸下,医院和难民区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毁,能住人的地方很少了,康府因为有坚固的地道,无疑成为躲藏炸弹的最佳地点。
蓝慈的舅舅拄着拐杖,也在为伤员喂粥,帮着卫生员处理伤者,最可怜的是康真从战场带回来的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男孩,康真是背着他回来的,血把两人身上浸了个透,吓得康父以为康真也受了伤。
男孩伤势太重,眼看是活不了了,可是康真没有放弃他,卫生员也没有放弃,极力的抢救,为他包扎止血,不停的安抚他,给他注射止痛药,期望以此减轻他的痛苦。
男孩嘶吼着大叫几声,突然静止不动,眼睛挣得大大的,盯着黑黢黢的地道一头,嘴唇蠕动着,眼里涌出清亮的泪水来。
他紧紧抓住卫生员的手,一个劲的抖动嘴唇,似乎想说话,康真附身近前,安慰道:“没事了,别怕,你安全了,我们会救你的。”
“哥,别浪费药了,给其他需要的人。”男孩打了止痛药,脸色安详下来,神志恢复清醒,他看着康真说:“我还没杀一个鬼子,真不甘心。”
康真瞬间红了眼眶,想夸赞男孩几句,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男孩眼珠子直楞楞的转动了一下,突然身体剧烈的抖了抖,他的整个腹部被打穿了,一只手臂没了,这么大的伤口,止痛药只能止痛一小会,一旦痛起来,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受得住。
“快!再打药。”康真对卫生员喊道。
卫生员赶紧抽了两支止痛药要给男孩注射,男孩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卫生员的手,五官因为痛苦皱在一处,他咬牙切齿的说:“不,不用,我偷了云香包子铺的两个包子,本来想着有钱了去还钱,但是现在,不,不可能了,如果……有机会,告诉老板,我……上阵杀鬼子了,问他能不能原谅……原谅一个上阵杀鬼子的小偷……”
康真说:“他一定会原谅的。”
男孩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康真的这句话,他在说完这番话后,五官舒展,定格在了平静的神色中,康真心里一阵绞痛,颤抖着伸手为他合上双眼。
伤患越来越多,死的人也越来越多,康真在地道中找了一圈,没看见蓝慈,此时外边炮火交加,震得地道不住哆嗦,落下一层土来,康真喊了几声,突然想起他在带男孩回来的时候,蓝慈是跟他相反方向的,他心里一惊,跑出了地道,冒着炮火寻找蓝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