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气笑了,把水拧开,江于流一把夺过,大口吞咽。老范从来没有见她这样,知道她胃不好,喝太急有概率胃痛。不及劝,她一整瓶已经灌完。
老范说江于流这个身份本身没太大问题,年纪比她实际稍大,整个村子团体作业偷车卖车的,人是在赃车上被逮到,有点不轻不重的案底。记录处理得很干净,不怕查。
问题在她在H市做警察的这两年。
H市是一个巨型城市。江于流的片区负责近郊的信息工业园,平日里鲜少涉黑的事端。她又没有社交,活动范围十分有限。这是准许她卧底的前提。
但卧底毕竟不是从事间谍活动,没那么强的外围支持。一周两周也罢,没人花功夫查她,这样长达一年的行动,别说路上碰到个眼熟的人,就是平时生活里她自己流露的阅历经验,难免挂一漏万。
“趁着没别人你就跟我直说吧,现在案子多少有点结果,你回来,缉毒队也好或者别的队,老郑喜欢你,刑事组随你挑选了。多半还能领个嘉奖。”
江于流笑笑,“早说,我举双手赞同,合着今天晚上我是白挨了。”
终止卧底这件事,谁提也轮不上老范提。老范觉得江于流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被审了四个钟头,是情势所逼,也未必不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考验。老范看见江于流的反应,恐怕还不止背铐,若不是提早一步赶来,江于流被整伤也说不定。
江于流咬牙熬了,能拍板决定的人自然都觉得满意,还可以继续干下去。但对江于流自己来说,图什么?
老范说,“顾雅琪被抓了,接下来你怎么办?”
江于流甫一开口,嗓子哑到破了音。轻咳一下,改口道,“加工点找到了么?”
老范说江于流点的两处,悦和大厦中了。剩下六个地址,从几个区行动队抽调的人,也都查了,只有一个是,进去之前里面的人把东西往马桶里倒,倒得七七八八,人也没抓全。
大坞湾抓到领头的绰号老枪。警方整理加工点的照片,准备诈老枪说顾雅琪招供了。再反过来跟顾雅琪说老枪招了。
江于流又呼了一口气,用空下的右手挡着灯光,挡去了半张脸。
隔着灯,江于流看不到老范什么表情。但老范的声音变得低沉严肃,“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顾雅琪说你是她床伴,给你两万美元家用费。”
“美金?”钱虽然不多,比起江于流预估已经翻了七倍,江于流心里不是没有泛起一点涟漪,下意识想开个玩笑,马上觉得不合适。只说,“你们……什么意思?”
老范挠了挠头,“你自己什么意思?觉得事情不搞得太出格就没人追究?但是你还得回来吧。当初程峰的事儿传出来,影响有多差?这么多年什么好处都轮不上……江亭,我都不知道这些话该不该由我跟你说。”
江亭两个字,对江于流来说已经非常陌生。只不过短短一年,她感到自己已经淡忘了江亭白纸一样的人生,当然那才是她之所以成为她,但过往细节早已模糊。
江于流在心里苦笑,如果不是老范,这话还有谁会跟她说呢?她的前途?对谁有什么要紧。
但给线人毒品,说重了已经算是贩毒。而她不过跟女人睡觉。在他们眼里,这两点真值得相提并论?
“顾雅琪现在还只是协助调查,能不能过24小时眼下都不确定。再说她的上线,离我们这么近,无声无息,必然是条大鱼。如果我不做下去,这个人怎么抓?等着顾雅琪指认?还是等着什么时候再抓到一个和顾雅琪同等重量的买家?今天他们沿海路摸过来,准备了估计不止大半年。如果不是这么巧我们也在查,抓到老枪这条线搞不好就要断了。半年,一年,这么久的时间,还要有多少毒品从我们H市运出去?”
老范提起气将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老范没料到江于流这么坚持。自从江于流做卧底以来,很多事都刷新他对江于流的认知。
当初坐办公室的时候,江于流做事是勤快,但老范看得出江于流对警察这个职业有那么点不以为然。就说那次抓打麻将抓到吸毒人员的报告,江于流改了三版,用词依然很勉强。打从第一次出警,江于流就没表现出一点新人的兴奋劲。一周当五天警察,还远不及周末玩车入得她心。
做了卧底倒是反常。一而再地申请延期,现如今又如此义正言辞撂下这么一场话。老范除了吃惊,难不成还能拦住江于流。
大坞湾码头的抓捕过程远没有他们在车上唬江于流时所讲述的那样顺利。顾雅琪因为季风的预警,多少还是留了心。老枪得到提前通知,备了枪和手|雷。发现警方包围立刻反击,拖时间把集装箱里的货炸了。但毕竟几十公斤的毒品,靠手|雷炸还不至于证据全无,可以和加工点的物证对上。八名嫌疑犯有三人被当场击毙,老枪腿部中弹,正在医院。
老范指望这个枪战规模能吓阻江于流,结果江于流只是问了问证物的细节,反倒像兴致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