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是在任何地方都能彰显出他们对人权的看重。奥运村宿舍一间几十平米的屋子,都能硬生生隔出来两室一厅一卫,最大程度的保留了个人空间,也照顾了也许会出现的社交需求。
小成内也给西园寺在小客厅里留了一盏小夜灯,当然他早就在自己那间卧室睡熟了。西园寺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半了,小成自然不会等他到这么晚。
西园寺走近一看,看见小夜灯下摆着一个纸盒,盒子下边压着一张纸条。他这才知道这盏灯下并不是小成一个人在等他。
“To My SWEETY:照检测组一贯的德行,他们肯定不会放你回来太早。你回来一定会饿,所以我托小成内也帮我把这个三明治带给你。运动员餐厅里拿的,小野也在旁边盯着我。虽然我知道你很相信我,但开赛在即,小野要小心一点也没什么错。记得吃完再睡,晚安。From your lover D.W.”
迪兰留的这一段英文留言下面,小成也悄咪咪留了几句话。“我觉得你也应该是相信我的,我没打开过盖子哦!原样拿上来,原样放在这儿的!”
西园寺这一整天的沉稳和冷静,全部崩塌在小客厅里依旧亮着的小夜灯下。他习惯于用理智解决突发问题,这让他基本上不会把情绪显露在人前,似乎所有问题在他这儿都可以妥善处理,平稳度过。
他见过很多冰迷、媒体人,甚至圈内的选手和教练把他形容成日本的茶、富士山的雪、挺拔的竹、清新的风、静流的水......西园寺并不排斥这些文艺气息十足的形容,他承认这些确实也代表着他性格中的一部分。但他有时候总会觉得,这些往往代表着孤高的意象会有些太冷淡,以至于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在他人眼中过于冷漠了。
西园寺知道自己真的不是这样。队医在选手楼区前跟他搞别的时候极尽所能地向西园寺表达了感谢和钦佩,毕竟在兴奋/剂检测组面前还能这么淡定自若的选手实在是太不多见。末了,队医对他说:“说起来,从你进入成年组开始,和你一起工作这么久,我好像真的没见过你动怒的样子。”
西园寺哑然,最后还是礼貌道谢当做回复。
他不是没有生气过。小时候他被锁过储物箱,被砸过冰刀,被划过冰鞋。他也气急败坏地去找过当时的教练或者是负责选手统筹的工作人员,无一不被他们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他很多次憋着气回家,看见妈妈就扑过去哇哇大哭。美知子从来不会手忙脚乱地安慰儿子,或是跟他一起大骂那些欺负他的人。美知子给他充足的时间可以发泄情绪,然后帮他一起想办法怎么处理这些事,怎么摆脱这些人。
渐渐地,西园寺知道了让自己强大起来是最好的方式。他的金牌一块接一块地拿,俱乐部越来越看重他,那些眼神不善的孩子们也一个接一个的自己离开了俱乐部。再之后,西园寺也被小野松平发掘,撑起了一片天。
小时候的经历让西园寺养成了遇事先思考后发泄的习惯,可是他越走越高,可以听他发泄的人越来越少,他就开始自己学着消化情绪。小野曾经和自己的朋友说起西园寺,他说他这个徒弟有一腔孤勇。西园寺不知道教练这么评价过他,要不然他也许都会点点头表示认同。
——
迪兰帮他拿的那块三明治不大,西园寺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他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凌晨的黑暗是最浓重的,四周也是最寂静的,全无一点声息。西园寺觉得自己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眼睛干涩,鼻腔泛酸。他知道这一天过得极其不公平,他知道这种不公平是因为什么,但他还是不能说服自己接受它。
西园寺翻身坐起,拿过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到迪兰的号码,想拨电话给他。可是他的手指悬在拨通按键上,迟疑很久也没有按下去。他把通讯录从头翻到尾,发现自己过得实在狭小,他的朋友这个时候要不然就是同在奥运村备赛,要不就是同在冰雪项目的圈子,他竟然连一个能放心说话而不用担心打扰对方备赛状态的朋友都没有。
黑夜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时间。西园寺觉得自己正在身体力行地印证这一点。他用残存的一丝理智算了算时差,给大洋彼岸的日本拨了一个电话。
下午四点多,西园寺美知子刚刚核查完剧院里一个古典剧实验社团的项目企划,就接到了儿子的电话。
美知子只是“喂”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压抑不住的哭声。她努力拼凑着电话那边的声音,终于拼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妈妈,我真的好想他啊。”
比儿子更八风不动的美知子终于也手忙脚乱了起来。
——
第二天下午,西园寺出现在赛前合乐训练的冰场上时,前一天见过他的人都看出来他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一个度。
但西园寺憔悴归憔悴,合乐状态一点没有大打折扣。他并没有在合乐的时候把每个动作都过一遍,阿克塞尔四周、萨霍夫四周接外点四的连跳,再加上勾手四周的单跳,三组跳跃卡点确认,中间穿插着腿的位置容易出问题的蹲踞旋转和脚下用刃容易糊的定级步法的一小段。西园寺的合乐没出什么问题。
买了OP票的粉丝把全场最热烈的掌声送给了西园寺。他们并不知道这位神仙在前一天遭遇了什么,他们看得到的只有他在冰上肆意卓绝的样子。
小野松平有些不安。西园寺在跳跃进入、滑出和步法衔接上处理得都不如之前训练时候那么细致。虽说这些微小的细节不影响节目的完整性,但精致程度还是会降个半分一分,而且西园寺基本上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
西园寺结束自己合乐的部分,沿着冰场外圈滑了两圈整理好了呼吸节奏,回到了小野教练那边喝水休整。
小野试探着开口:“你昨天晚上睡了几个小时?”
“一夜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