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猜得没错,三人一救下,炸了押解犯人的军车,连曼春的脸都还没看清楚,就毫无防备被曼春用藏在金锁里的麻药,药翻在路边的树丛里。今天她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才没空和这几个臭男人理论,更无暇顾及明楼对自己再次失踪会如何大发雷霆。回到空荡荡地汪公馆里,四周被固有的落寞和死寂笼罩着,跨过被翻得一片混乱的客厅,曼春走进卧室,独自坐在金雕细琢的梳妆镜前,望着镜中神色憔悴的自己,打开了梳妆台。不多久,一个身姿曼妙、肤如凝脂,唇似烈焰,眉眼精致的自己浮现在镜前,她望着镜中的人影出了神。她身上穿着撞见阿诚那天,在店里买下的香槟色旗袍,精美的做工设计雕琢出玲珑有致的身姿,尽显雍容高贵。曼春终是站起身来,将枪藏在小腿处,抓起桌上的手包,叫了一辆黄包车,向着霞飞路头也不回的去了。
下了车,曼春绕到路对面的另一家茶楼里坐了下来,视线正好能够看清楚咖啡馆里的一举一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期待中的脸却始终没有浮现,曼春起了疑心,约定的时间已过,难道此刻戴笠也和自己一样在暗中观察。曼春起身,还是决定亲自到咖啡馆里一探究竟:“让一位女士等这么久,戴老板真没礼貌。”朱唇轻启,曼春抽出了枪。正在这时,一张意外的脸出现在咖啡馆门口——明镜。“后果”出现了!等曼春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后,已经晚了,枪声响起,好在没打中。容不得曼春再做思考,从茶馆里冲出,一枪击倒了对明镜开枪的特务,顾不得明镜脸上看到自己像见了鬼般的神情,拽着她就跳上路边停着的一辆车,一枪拖敲昏司机,连拖带拽,把他撂在路边,开着车就在路上狂奔。枪声混杂着明镜的尖叫从耳边呼啸而过,曼春一手开着车,一手对冲上来的特工进行射击。一路狂奔,带着明镜在小巷间穿梭,总还是躲过了追击的人。曼春松了一口气,拉住明镜藏到小小的柴棚里,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被恐惧吞噬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知觉,胸口处的鞭伤剧烈摩擦在外套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紧接着腹部一阵疼痛,还未痊愈的伤口经过刚才的奔跑追逐又开始撕裂般的疼。明镜察觉到了曼春的异样,刚想问,却见她咬紧了衣角,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精致的盘发流到脸颊上,她双唇紧闭,面色惨白。紧接着,明镜眼睁睁看着曼春身子一晃,向后倒去,失去了知觉。
算计
不知过了多久,曼春渐渐有了些许意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融融的暖意包裹着,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冰凉凉的药膏敷在上面,很是舒服。眼前并不是昏倒前柴棚里冰冷的黑暗,反而好像有什么暖黄色的光在闪动,周围还隐隐传来说话声。曼春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张开了眼:“汪曼春……你醒了?”太过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曼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镜?”曼春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一偏头,正迎上明镜那双令人厌恶的眼睛。明镜盯着她:“我们明家向来不会恩将仇报,你救了我的命,我当然不会任由你自生自灭。”不知为何,明镜冰冷的声音里曼春听出了些许柔情。“明大小姐,就不怕我杀了你?毕竟你们明家还欠着我一条人命!”曼春也不甘示弱回敬道,将计就计,复仇的时候到了!明楼,既然你最善于人心,那这一次我就让你被自己的心吞噬,曼春暗暗筹划着。“那你何需大费周章地救我?”明镜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身来。
紧接着楼下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响起了明诚的声音:“大姐!大姐被袭击了,人没事吧!”紧接着是阿香的声音:“多亏汪小姐出手相救,大姐平安无事,倒是汪小姐昏倒了,大姐正在照顾她呢!”自己的名字从阿香口中冒出来的一瞬,曼春听到那急促的脚步声猛地一滞,一抹冷笑攀上眉梢。算准了时机,抓起床头柜上给自己擦汗的毛巾,一把塞在明镜口中,一手揽过明镜,拔出枪顶在了她的太阳穴上。明镜瞬间呆住了,泪水夹杂着悔恨和怀疑的心绪夺眶而出,可她随即察觉到了异样:两次被这个疯女人持枪胁迫,她复仇的心狠手辣明镜是见识过的,可这一次,什么东西明显的出现了变化——这个疯子的手在抖,这双血刃无数的手竟然在抖。
时机算得刚刚好,阿诚一推开房门就看见汪曼春又一次劫持了大姐:“阿诚先生,晚上好!”下意识地拔枪,阿诚怒火中烧:“汪曼春,把大姐放了,否则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你!大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跑不了的,这一次你一定跑不了。”曼春也不慌张,气定神闲地看着阿诚:“明家人的恩将仇报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明家的自大我倒是又见识了一次。仆人果然向着主子,而且也同样像神了主子,一样的自大,一样的咄咄逼人、目空一切。我今天来,就是找你们明家复仇的,今天倒在这里的,还说不清会是谁呢?”“汪曼春你住嘴!”阿诚果然被激怒了,他的声音已经歇斯底里了。复仇……复仇的时候就快到了,但那个触发一切的关键暂还没有出现……再等等,曼春嘴角闪过一抹奇异的微笑。“一年不见,阿诚先生还是这样优柔寡断,都多大人了还是处处受制于明楼,汪小姐在此劝你一句,说不定哪天你没用了,也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阿诚拔掉了枪上的保险栓:“汪曼春,不许你在这挑拨离间!今天大姐突然遇袭,你就恰好在场……”曼春冷笑,脸上浮现起若有若无的杀气:“没错,就是我故意为了混进明家,射杀大姐故意设计的,没想到阿诚先生这么聪明。”明镜听出了曼春加重了“故意”两个字,而且语气间夹杂着说不上来的古怪。“看在你救过我的命上,放了大姐我就不杀你!”阿诚一语惊起千层浪,明镜顷刻之间想到了汪曼春今天行为中全部的古怪:她先后救了明诚、救了自己,说不好那天从特高科救出明楼的人就是她。明家家教极其注重有恩必报,她是要故意刺激明家人杀了她,让明家全部人都干出严重违逆祖训的事,等明白过来,一切都无法挽回,开枪之人,余生必活在悔恨交加之中。当初自己以祖训逼迫她们二人分手,她见识到了祖训对明楼,对我们明家的强大威严,如今她是要利用这威严,毁了明楼。汪曼春这一步棋,杀人不见血,真够狠毒,这么看来,绑架自己也不过是个幌子,难怪今天这个疯子这么反常。“阿诚先生恨透我了吧,早知道当初离开面粉场就应该再补一枪,以绝后患不是吗?可当初你太自大,被除去我这枚□□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确认那个姓汪的疯子的死亡,也没有炸干净面粉厂的录音,你的直接失误酿成大错,差点导致大姐被射杀。今天可是你血洗前耻的良机,打这,没有伪装,万无一失……只要一枪。”曼春握住阿诚持枪的手,顶在自己的胸口。
对峙
“汪曼春,你闹够了没有!”门被一脚踹开了,明镜看清了门口来人的脸,挣扎着想移到曼春身前,用身子护着她,门边拿枪的人愣了一下,先前路上的种种猜测得到了证实:明面儿上是绑架大姐,实则一切都是曼春的计谋,报复自己的计谋。“这下可热闹了,晚上好明楼,一年不见,你到一点儿没变。”曼春嘴角牵动的笑意像一把利剑直戳进明楼的心底,他幻想过各式各样的重逢,那份欣喜、怨念和仇恨却还是在望到那张久久思念的脸的一瞬,喷薄而出。在监狱里见到曼春之前,明楼对她的死早就怀疑了,是谁总在明家落难之时及时出手相救,还能每一次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把行踪一丝不落的抹去;但细细回想,每次现场其实都出现了过于明显的蛛丝马迹,好像有意在暗示着什么。还有那两次致幻剂下朦胧模糊却实实在在出现在眼前的那张脸,分明就是个大活人。那么,会如此做,又能做至此的还有谁呢?只有她汪曼春,可她明显是在计划着什么,故意引自己钻入圈套,也罢,索性就陪她玩到底。可今天,自从汪曼春无缘由的逃跑,加之阿香传来消息,说大姐遇袭,汪小姐搭救,他就隐隐感觉到曼春的目的远不止于此,她在谋划着一个更大的阴谋,一个牵涉死亡的阴谋。
明楼定了定嗓子,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汪小姐可是贵人多忘事,今早的事即使不提,两周前才与鄙人相见,转眼就忘记了吗?”曼春不易察觉地愣了一下,惊诧于他语气中的肯定,莫非是阿诚泄了秘,她剜了一眼阿诚,捕捉到阿诚眼中同样的惊异。“师哥看了旁人还能误以为是我,真是不胜荣幸……”明楼愤愤地打断他:“汪曼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救了阿诚、救了我和大姐两次,现在又要杀了大姐,你是不是疯了!”对自己的猜测,明楼终究是不确定,但话语还是脱口而出,他打算赌一把,而曼春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已经说明了赌局的结果。曼春的笑更冷了:“我是疯了,还不是被你,被你们明家逼疯的。我是做了日本人的走狗,那也比你这种小人要坦荡。”明楼凝视着曼春精致的双眼,注意到大姐仍在一个劲儿地往曼春身前挡,他好像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
曼春也注意到他眼底的变化,猝然的心慌使手上的动作变了样:轻转枪拖,一下击打在大姐额角,瞬间献血直下,曼春捕捉到明楼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杀气与冷光,心里冷笑:复仇计划的丧钟敲响了,她昂起头等着那即将再次射穿胸膛的子弹,期待着跌倒在曾见证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而今却冰冷得有些瘆人的地板上。枪声响了,可在那之前那把枪却被一只手打飞出去,那颗子弹也硬生生改变了轨道,死死咬进窗帘后的房梁上,“大哥……”,那一只手的力气太大,打得阿诚一个趔趄,还在冒烟的□□脱手飞,他垂着手难以置信地望向大哥,末了又补充道:“……她……她要杀了大姐……她可是汉奸呐……”声音里夹杂着疑虑和愤怒可又明显的底气不足。
“汪曼春,我可算明白了,你把我们明家人挨个救了一遍,让我们欠你5条人命,如今你就是想用绑架大姐刺激我,想让我杀了你,杀了明家的救命恩人,忤逆祖训,报复大姐,报复我,让世世代代都谨尊祖训的明家子孙都沦为践踏先祖遗愿的大逆不道之徒,好解了大姐用父训迫使我们分开之仇,解了我向你开枪的恨。让我下半辈子都活在愧疚和两次杀死爱人的阴影中,沉沦腐烂,永不得翻身。我们明家汪家已经是两世的国仇家恨了,你还嫌不够复杂,还要把它变为永远也理不清的爱恨纠葛,恩怨情仇。想想看,你杀人无数本应被千刀万剐,可救人一命又胜造七级浮屠。你利用我对你的感情,让明家越陷越深,让我越陷越深,好让大姐继续恨你又良心不安没办法随意驱走你,想让阿诚和明台对你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毕竟他们欠你一条人命;想让我一次次痛苦、绝望、崩溃,想让明家欠下永远也还不出的人情,让明家的后辈一个个左右为难,成为不肖子孙,使整个明家为你陪葬……曼春,你就恨我至此吗?”明楼的嘶吼震得窗上玻璃嗡嗡的响,在场的人都震住了,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曼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恨我,报复我,我认了……”明楼垂下枪,眼底一层水雾若隐若现。明楼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打在明镜的心上,此刻她忽然有一丝小小的后悔,有那么一瞬她竟后悔当初拆散他们的决定。回过神来,明镜感觉到压在自己颈部的手臂好像被抽走了力气,了无生气的垂在自己的胸前。她尝试着挪动,竟从曼春的枪口移出了身子,一口吐出嘴里的毛巾,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看着明楼又一次为了这疯子失魂落魄,她忽然觉得自己想开了,从前的恩恩怨怨汪明两家也算扯平了。既然他们铁了心要违逆自己的心愿,与其看他们自相残杀,用自己的獠牙为对方谱写悲歌,又独自在黑夜里舔舐对方留下的伤口,倒不如随他们去吧。家父恐怕也不愿自己的遗言葬送了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吧……叹了一口气,明镜试探着开了口:“曼春,明楼杀你的那天,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失魂落魄成那样……他一回来就昏倒在门口,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几次惊醒时嘴里脱口而出的是你的名字……我一直以为他真的释怀了,不再纠结于旧情……所以才会利用你完成他的计划,牺牲你拯救这个国家,他才舍得为了我对你开枪……在那天之前我对此深信不疑,我完全没料到,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在我这个弟弟生命中埋下了一颗致命的炸弹。也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他是多么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你,那份隐忍的爱之深恐怕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吧……汪公馆院子里那成片成片娇艳的玫瑰,也是他背着我为你种的,你的祭日和生日,他都亲自去种上一片……你们两次生离、死别,都太惨烈,太仓促了,什么念想都没有留下。这最后一次,他的爱人,安息在了那芳香四溢的万花丛中,相必心里也有一丝安慰吧。”“大姐……”明楼轻唤。“是,我知道,我全知道……”大姐神色憔悴的看向两个弟弟。
曼春感到,她心底那块,都快消失在时间的流逝中的柔软的地方好像被唤醒了,但是她的恨意却无法就此泯灭,她躲过大姐想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举起枪对准了明楼。明楼的眼里看不出一丝波澜,直挺挺正对着黑黑的枪口。他的眼睛里隐约能看到什么复杂的情绪在闪动,曼春看不明白,但她恨透了明楼露出的看透一切的表情,和站在自己枪口下的坦然,仿佛在嘲弄自己:开枪啊,我就知道你还是下不去手……曼春恨透了一切,她恨自己还是狠不下心扣动扳机、她恨明镜脸上流露出的对自己的怜悯,她恨明楼那盛满深情,却时不时会闪过冰冷与杀气的眼睛,她想终止这一切……出乎所有人意料,屋里的曼春忽然调转了枪口,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就抠动了扳机……“曼春姐,不!”说时迟那时快,明楼一把拉开了曼春的手臂,曼春一头撞在明楼的胸脯上,一颗又一颗子弹从枪口喷薄而出,击碎了桌上全家福的相框,全家福的碎片夹杂着一张小小的照片在气流的搅动下飞向空中,又四散飘落。曼春越过明楼的肩膀,清楚的认出了那张小照片上的脸,那张自己的脸。
婴儿
“大哥,大姐,阿诚哥,大嫂!”门口的来人吐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明显的厌恶。“明台?!曼丽??!”枪声才平息,房门又一次被急匆匆打开了,屋里一片狼籍,大哥怀里抱着曼春,阿诚和大姐四目相对。门外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衣衫不整,脸上还有几道未干的血痕,紧接着门口露出一个小脑袋,再接着是曼丽的脸。“明台,你和程小姐有孩子了?!”明镜顾不上关心明台脸上的血痕,目光就被那襁褓中熟睡的小脑袋吸引了,惊讶得说不出话。阿诚扫了一眼曼春,却正迎上她杀人的目光。明台不顾众人眼底的惊疑从曼丽手里接过襁褓,径直走向明楼:“我今天可算是看清你了。”“你怎么跟大哥说话的?”明镜不满的训斥。“他还配叫大哥?同志们在前线牺牲,根据你的计划还有多少亲人骨肉要为了国家葬身敌人的枪口。表面上你自诩家国大义,公而无私,爱憎分明,当着我们的面杀了她;背地里和这个汉奸生了个孽子。你还以权谋私,骗你自己的同志,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救下她!为了她,你暴露自己,搭上自己的性命我管不着,可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分明是拿同志们的生命当儿戏!她把我打得血肉模糊,拔我的指甲,要我的命!她还要杀大姐,要杀你呀!你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真该看看她的真面目,而今你却还这样当着大姐的面抱着她!我没有你这个大哥,你也不配拥有我这个弟弟!还有这个孩子……当初要知道是你和这个女人生的,我一定不会救她!”明台气得浑身颤抖,房间里安静得令人窒息。“明台……曼春姐已经不是这样的人了,她已经和我们是一伙的了……这一年她救下多少抗日分子,杀了多少敌军高官,掩护了多少同志安全执行任务,你什么都不知道!”曼丽小声为曼春辩解。
曼春虽然厌恶明楼的虚伪,但还是下意识地维护:“明台,你也太抬举你大哥了,他哪有这个本事救我。再说了相信他,还不如相信一件防弹衣来的爽快……”“曼春姐……”曼丽开口为明台求情。曼春闻声将目光投向曼丽,眼底的冰冷凌厉令曼丽打了一个寒战:“还有你,于曼丽,你和黎叔不是答应过我要将孩子的事保密,不让外人知道吗?有你们俩和老巢看着,明台为什么还能从中插一脚?”曼丽一愣,却还是接下了话头:“汪曼春,实话跟你说吧,老巢就是王天风。我和黎叔没有半点儿对不起你,我们记得我们发过的誓,所以找老巢帮忙转移孩子的时候,我们编造了孩子的身世,做好了一切的伪证,确保谎言没有任何瑕疵。可老巢就是老巢,他最终还是发现了孩子的身世,他临时拒绝了我们的请求,他甚至扬言如果让他看到孩子,他会亲手掐死他。可当时我们的处境那么危急,孩子必须尽早转移,我走投无路才找了明台帮忙。”“那你倒真是替我着想啊!”曼春反唇相讥。
“够了!”明楼终是发作了,他抓起枪,看看孩子,又望望曼春,在大姐的惊呼中指向了阿诚:“明楼,那可是你的弟弟呀!”“你早就知道对不对?”明楼在孩子出现的一瞬间捕捉到房间里有三个人的惊讶是伪装出来的:曼春、曼丽,再有就是阿诚。阿诚看看曼春又看看明楼,没有做声,算是默认。“我跟你说过擅作主张的后果……”明楼气极。“他没有擅作主张,我威胁他的。”曼春的声音响起。该死,这个女人竟然为了维护他和我呛声,明楼心里涌起一阵奇异的不爽。“原来弟弟你在送我去火车站路上说,我有个侄子,四五个月了,不是哄我呀?”大姐一脸恍然大悟。“不是,确有其事……我也是杀桂姨的那天撞见汪小姐才知道。”阿诚喃喃道。孩子被忽如其来的争吵吓醒了,开始哇哇的哭泣,一旁的曼丽从明台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轻柔地抚慰。
解铃
明楼忽然扔下枪,痛苦地将头埋在掌心里,他曾无数次幻想过的美梦竟这样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却真实得要将人逼疯。“汪曼春,你好狠心,要不是我识破,今天我就将成为杀死孩子母亲的罪人。你想让我杀了你,然后算准时机让明台和曼丽抱着孩子现身。你知道我最终会猜出一切,但到那时覆水难收……曼春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孩子……对我这样,他还那么小啊……”终于亲手撕破了明楼的伪装,这是她一年前就差点儿为之付出生命的夙愿,可为什么却感受不到哪怕一闪而过的欣喜,反倒是无边的哀怜,甚至有些庆幸明楼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我能抱抱他吗?”明镜的声音打破了暴风雨后的沉默。曼春有些犹豫,终还是点了点头。“真好看,虎头虎脑,像极了才出生的明楼。这双眼睛真像你啊,曼春。像你小时候围在我身后,姐姐姐姐的要糖吃时的眼睛,那么灵动充满生气,大概你不记得了吧!”明镜对曼春说话的声音里第一次溢满了柔情,连明台听了都有些莫名的感动,“曼春,你离开后,大姐也反复想过,当初将上一辈的恩怨强加在年幼天真的你身上,大姐确实不对。我们都是漂泊在这乱世里的人,如今若你能改邪归正,重新走到正路上来……”“她和曼丽都入党了……”明台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明镜一愣,陷入了沉默。曼春看了她一眼,有些自嘲:“没错,我变了……这么多年我可算明白了,我还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随便几句话,就能改变我的信仰……所以才容易被人利用。于南田洋子、于明楼都是……”曼春的声音闷闷的,刻意的冰冷令明镜蓦地有些心疼:“曼春……”“曼春姐,你别听明台刚才那样说,其实他对他的小侄子也疼爱的很……那天转移孩子的时候,我们和明台接头,我们中了伏击,明台为了保护孩子,胸口挨了两下黑枪。好不容易躲过追捕,却又意外撞见突然现身的老巢。他从明台怀里抢走了孩子,明台拼尽全力的追赶,直到失血过多昏倒在路边。那天以后,明台一直在查老巢的藏身之处,终于在今天大哥发报要我们帮他救下你之前,利用我们汇合的时间差偷回了孩子……“
“那天晚上,程小姐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出去,还让我帮她盯着你,但你不仅出去,还受了重伤就是为了这件事吧?”明镜的声音里充满了质问和疼惜,整个故事听得她心惊肉跳。“对啊,我这个小叔子被他害苦咯!都是拜他所赐。”明台冲着襁褓里婴儿努努嘴,可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责备的意思,反而盛满了温柔。事情转折得如此突然,出乎任何人意料。说实话,曼春恨透了明镜,可从某些角度上说,也打心眼儿里佩服她的独立,亲手撑起了一个家,本来她们可以相互赏识,奈何命运弄人,只能拔刀相向。曼春正想得出神,忽然觉得周身一阵暖意,一具坚实的身躯紧紧搂住了自己,本能地挣脱,可又被拉了回来,从那拥抱里她感受到了太多的思念、无奈、不舍和爱。
“曼春,对不起,我爱你……”轻飘飘地话语却充斥着别样的坚定。
曼春徐徐伸出手,放在明楼的腰间,微微用力望着他的眼睛:“明楼,你杀我,其实我不恨你……我作恶多端,罪有应得;可我恨透了你的虚伪与抛弃……你爱上一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恐怕是忤逆祖训……”曼春感到搂住自己的手又往里收了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的救赎我看到了,你的诚心大姐认可了,这一次我再不会丢下你……上刀山下火海的救赎之路,我一定会一直陪你。”“你是因为我改变了立场,并且我们有了孩子才这么说的吧?放开!”曼春想要挣脱明楼的怀抱。“我知道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都不会相信我,但我愿意证明给你看。”曼春的双眼有些失神,那双臂搂抱得太紧,她都要有些窒息,“放开,你让我觉得恶心!”,曼春打掉了环绕自己的双臂,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明台:“黎叔呢?”明台瞬间变了脸色:“那天的任务中了埋伏,黎叔牺牲了,锦云保护黎叔撤退九死一生。若不是黎叔,我们早就被打成筛子了。”一旁的曼丽也面色凝重。“明台,你碰过桌上这个放全家福的相框吗?”明楼指着地上的碎片突然问。“没有啊。怎么了?”明台感到奇怪。“这里面曼春的照片少了一张。”“曼春的照片?”明台惊疑。明楼瞪了他一眼,避开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没有接话。倒是明镜看看明楼,叹了口气接下了话头:“全家福背面压着两张曼春的照片……我好几次撞见明楼把它们拿出来,就这么怔怔地盯着它们发呆……”明楼扫了曼春一眼,正巧捕捉到她眉宇间毫不掩饰的不屑与轻蔑,有些无奈不禁黯然神伤。“这间房只有我们明家人进来过,连阿香都没让进,怎么可能会不在?”大姐感到诧异。“不,还有一个人,”曼春突然开口了:“程锦云。”“你说话小心点汪曼春!”明台脱口而出。“明台!”明楼低声喝止。
曼春没理他,接着说:“你们按照原计划接头却莫名其妙撞上了梁仲春带人搜捕抗日分子,八成就是程锦云设计,让你们去送死的。梁仲春的搜捕我是知道的,他向来不屑于玩黑枪这种把戏。那天你本来可以免于劫难,程小姐一再告诉你不要出去,可你还是为了帮助曼丽,对她的叮嘱置若罔闻,那她的死亡名单上只好再加上一位了……想想看,那天的黑枪是不是到了最后时刻才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的,若我没猜错的话,那个时候程锦云已经以保护黎叔撤退为名,不见踪影了吧?倘若他们两个人都斗不过梁仲春的人,单凭程锦云一己之力,她哪里有可能生还?”曼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曼丽,接着说:“你只不过是走运撞上了,才捡回一条小命。还有明楼被捕的那次,电报是被换过的,明少爷不知是否还被蒙在鼓里。”曼春不屑地说。“换过?”明楼望向曼春“你看过我衣兜里的电报?”曼春点点头,拉长了腔调:“我当然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让谨慎如师哥的人也会去送死!”“那结果让你满意了吧?!”曼春说话的腔调让明楼有些恼,明明不生自己的气了,却还要一副苦大仇深的腔调。曼春莞尔一笑:“我还真是感动。话说回来,不过新政府收到的情报确是:明日寅时,传递情报。明楼衣兜里的电报我仔细研究过,发报改换了线路,用的延安式的电文内容,重庆的排版,你亲爱的程小姐还真是不简单。不过她还少些历练,如此低级的错误,看来叛变后还是业务不精哪。以后有机会还要让她多跟着你大哥学学,什么才叫深入骨髓的虚伪。”曼春满口讥讽,激怒了明台:“你不要血口喷人汪曼春!”
通牒
正僵持不下,曼丽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曼春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同样的信纸和邮戳,“那是什么?”明楼警觉。“没什么……”曼春的眼神下意识躲闪,只见那信上写道:将孩子送予明楼,速速下来,左手边第三辆黑车,愿意为佳人效劳;否则,我们将亲自上门迎接,挡道者格杀勿论。曼春的心沉到了谷底,曼丽和明台在来的路上一定被戴笠的人跟踪了,“上门迎接”四个字使她不寒而栗,自己必须立刻去见戴笠,否则若真闹到兵戎相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恐怕躲不过这一劫……戴笠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她早有耳闻,这一次,她说什么也要护儿子周全。转身迈步,却被一只手捞了回来,一把抢过信:“去哪儿?”
信上的签名赫然跃进明楼的视线里,他猛然想起自己被捕的前夜,戴笠抵沪,他秘密参加了军统为戴笠专门举办的接风会。在那场欢迎会上,他竟意外地看见了丁默:她是军统的人!明楼心惊:难怪自其接替了76号情报处处长一职,除了几次蹩脚的试探外,并没什么动作。思虑间,丁默已笑语盈盈地向自己走来:“明长官,陪我跳支舞吧!”那个夜晚,丁默的眼里看不出一丝惊讶,明楼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让她挽住自己的手臂,一同向舞池走去。一曲终了,明楼正想找机会脱身,却听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明长官眼光真不错,这看中的女人呀,个个都是万里挑一,”戴笠脸上挂着笑,向自己走来,眼里却闪动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明楼欠了欠身,算是还礼,戴笠却没有半点儿想走的意思,又接起了话头:“不过啊,这女人如同权利,如同财富,有些你碰得,有些你碰不得。明长官是聪明人,明哲保身比什么都重要。玩得愉快!”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明楼一眼,又向丁默欠了欠身便告辞了。
当时只觉得奇怪,但并没有深究;如今看来,将这此谈话、自己和曼春先后意外被捕、大姐遇袭曼春意外在场,以及曼春收到的这封信件联系起来,他猜到了这些举动背后的真正含义:戴笠玩弄女人的手已经伸向了曼春,那次谈话就是对自己下达离开曼春的最后通牒。可当初自己不知道曼春还活着,没悟出戴笠话里的真正含义,才使自己和大姐招致了暗算。可近在上海的自己都不知道曼春还活着,远在重庆的戴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关键是曼春为何会去招惹的他,这种成为政客手中交际花的生活,曼春一向是鄙夷的。曼春借明楼沉思的空档,正想找理由搪塞,却听明楼说了一句:“曼春,军统还是戴笠,他们在威胁你什么?”“不是的……这是黎叔让我执行的任务”曼春塘塞着。等不到明楼再问,就听得门外一阵枪响。“跑!”曼春大喝一声。“走暗道!”明楼对着曼春喊。接过婴儿,拉起明镜就往后院的地道冲去,背后是一片枪响和东西爆炸翻倒的巨响。
曼春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拉住大姐,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外跑去,暗门就在不远处,忽然黑暗中闪过一个不祥的身影——程锦云。
“曼春小心!”明镜大叫着想推开曼春,可是已经晚了,曼春被一脚踢中背部,手中的枪拖手飞出,身体滑倒在地上,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她连忙蜷起身子护住孩子。孩子的哭声在混乱中回荡,再这样下去大姐和孩子都会吸引特务的注意,万般无奈之下,曼春一狠心,拿出了藏在旗袍下的安眠药针管,在孩子小小的手臂上扎了一下,她在心底不断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计量控制的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一抬头就见程锦云拿起枪抵在了大姐下颌上:“汪小姐,看在你帮了我大忙的份上,我就先帮你报仇,然后再杀了你。”“不!”曼春大叫,“在你来黎叔家前,我都不认识你,何以帮你……”程锦云不动声色:“汪小姐这个大美人,哪个男人不爱,若能据为己有,哪个男人能不开心,一开心小女子的什么要求不会满足……能用手下一颗棋子的贱命,换一个美人,若我是戴老板也准愿意。”“原来就是你,是你把我的照片给戴笠的,你想借戴笠之手除掉明家,顺便做个顺水人情。”虽然对程锦云早有怀疑,但听她毫不掩饰地向自己讲出这番话,曼春还是感到惊疑和愤怒。程锦云凝视着曼春的脸,掐住大姐脖颈的手已经青筋暴露:“我们本可以成为朋友,我好心给过你机会,让你看清明楼,看清明家的真面目,甚至不惜为你杀了一个人。可你就是蒙在鼓里,非要头撞南墙,死不改悔,想想也是可怜……”“是你害得我被梁仲春手下的人抓起来的?我就知道是你!”曼春咬牙切齿的说。“你和明台一样不听劝告,扰乱我的安排,我也没办法……怪不了我不近人情。”程锦云朗声说道。
“曼春,带着孩子快走,走得远远的,结婚生子,原谅明楼吧!”明镜艰难地说。“不要!住手!你杀了明镜,明台不会原谅你的!”曼春刚坐直身子,却被程锦云一脚踹倒:“我不关心他的原谅,我接近他是任务,不是爱情。”程锦云的嘴角闪过一抹冷笑,曼春抓住机会对着她的小腿就是一脚。程锦云吃痛,拿枪的手猛地一缩,枪也从明镜的下颚滑落在肩膀上。枪声响起,大姐的身子徐徐向后仰去,献血溅红了襁褓中婴儿白嫩的脸庞。“不!!!”曼春的尖叫声,夹杂着向这边包抄过来的混乱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苍空之下,一顿乱枪,光影闪动,程锦云地身子连连后退,狠狠撞在石墙上,了无生气的滑向地面。五把枪齐齐指向那缩成一团的尸体,“不!大姐!”明台扑了上去,要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一辈子也不会,也不愿相信曼春的话,这一次他输了,输的那样惨烈,那样鲜血淋漓。
生离
大姐还在喘气,艰难的看看曼春怀中婴儿熟睡的小脸,眼角滚落一滴泪珠:“这一次,我无法再逃避这个事实……我看人也会错……当初苦了你了……曼春,和明楼要幸福……你是……他的全部……走……快走……”大姐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但明楼明白了她的意思,对着大姐缓缓举起了右手,敬了一个军礼:“大姐,我们走了……”遂伸手连扯带抱的拉走了曼春:“明楼,你简直是一个冰冷无情的墙头草,哪里有利益就往哪里倒!你有了儿子就这样丢下大姐?大姐还有救!你永远为了你的大局,把身边的人榨干了就一脚踢开!”曼春一巴掌扇在明楼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连曼春自己也难以置信的盯住自己停在半空的手,刚才扇在明楼脸上的地方早已泛起一片红晕,如千百根针尖刺在手掌,弄得人生疼。诚然,这是明楼第一次在大姐和自己的两难选择间选择了自己,为了这一刻曼春眼巴巴等了几千个日日夜夜;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一切都太过复杂,掺进太多的无奈。曼春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甚至感觉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窃喜和欣慰,剩下的只是无尽的哀痛与惋惜。“曼春,大姐就是为了救我们,救国家的血脉和希望才牺牲自己的!留下了,大姐岂不是白白牺牲了吗?他们会就活大姐的……”“……”“曼春姐,快走吧!孩子那么小不能没有爸爸妈妈,更不能落到坏人手里啊!我和曼丽掩护你们,就像你们一直在为我们做一样……”明台轻轻地拍了拍曼春的肩膀。明楼抱起孩子拉起踉踉跄跄的曼春消失在明公馆那布满蜘蛛网和灰尘的密道尽头。身后的枪声此起彼伏,终是一切归入平静,曼春和明楼不敢回头,怕再看不见那挺立的身姿,那含笑的脸庞;怕再听不见那总是先斩后奏、自作主张的声音。在这条路上,一旦踏出了第一步就再也没法回头,他们也不打算回头,索性就一起一往直前,直到撞得头破血流。
明楼带着曼春和孩子在黑暗中东躲西藏,一路摸索,终于隐约看见了藤蔓覆盖着的安全屋的木门。一阵凉风袭来,怀里的孩子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明楼忙脱下大衣盖在曼春和孩子身上,从用上好布料缝制的西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磨得亮闪闪的钥匙开了锁。屋内一片黑暗,可能是太久没人居住了,屋里仅有的几盏灯怎么也打不开。万般无奈,明楼关上了门,拿枪在屋里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保安全后才重新回到曼春身边:“曼春,今晚……”曼春嘘了他一声,低头望了望怀中熟睡的孩子,示意明楼压低声音,明楼会意:“曼春,今晚你和咱儿子就在这沙发上凑合一夜吧,我们明天一早再从长计议。”曼春点点头,摸黑拉过一个圆形小沙发,将儿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里面,盖上自己的大衣;又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确认它还在那,便和衣靠在了沙发上。
曼春的呼吸声渐渐均匀,紧缩的眉宇也舒展开来,明楼摸了摸儿子熟睡的小脑袋,又拉过自己的大衣,轻轻盖住曼春蜷缩进沙发的身体。曼春动了一下,放在腰间枪托上的手落到身体一侧,明楼顺势攥住,在她身旁坐下,落座时顺道俯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盈的吻。稍稍将头抬起些,静静注视着她轻颤的眼皮,有些出神。忽然,明楼感到脑后一凉,猛地抬头,还没等他转身,余光落在窗户玻璃上,他分明看到一双皮鞋停在了自己身后。下意识地转身挡在曼春和儿子身前,拿枪的人不为所动,枪口从后脑勺移到了明楼的脑门上。“你想怎样?”明楼压低声音问,黑暗中的人影帽沿压得低低的,面庞看不真切。来不及拿枪,明楼的枪就被站在阴影里的人踢飞到一边。“我不想怎样,我就想用它来问候问候你的宝贝儿子……”说着晃了晃手中的枪,另一只手向着沙发里熟睡的孩子伸过去,明楼先是一惊,紧接着察觉到了异样——他从声音里认出了来人。
“放开!”一声大喝划破寂静,吓得对峙的两人同时抖了一下,那只阴影中伸出来的手顿在了半空。明楼感到自己肩膀上突然伸出一把枪,枪口死死对着伸向孩子的那只手,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曼春醒了。曼春本就睡得不深,虽然很累,但带着孩子,又身处这种黑暗压抑的陌生环境,总让她害怕有什么危险潜藏在附近。即使她或许愿意相信明楼会保护着她们,可她终究是放心不下,连睡梦中神经都高度紧张,直到明楼握住她的手,她才稍稍有些安心。自从有了孩子,曼春觉得自己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能力都快赶上明楼了……可这一次,她睁开眼睛的一刹那,真真切切看到黑暗中有一只手伸向了儿子,没有半点儿犹豫,下意识拔出腰间的枪就对准了那只手。
“曼春!”明楼轻唤,把自己的手盖在她拿枪的手上,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王天风,你想干什么?”明楼还没来得及开口,曼春也认出了黑暗中的人影,把枪口对准他的眉心,恶狠狠的问。既然说破了,人影索性走出黑暗,低下头正对上明楼的眼睛:“我今天是来讨债的,”王天风开口了,眼底闪过一道冰冷“明楼,死间计划里我害死了汪曼春,我欠你一条命;上次转移,我同时救了明台和你的宝贝儿子;昨天我又舍命救下汪曼春,算起来你可欠我两条人命。可你是怎么履行你的诺言的?”
始伺
“大姐重伤是个意外!”明楼争辩,下意识又往曼春、孩子和枪口之间贴了贴。“哦?意外……这一年多来发生了无数次意外,一点儿也不像你的风格……毒蛇你身居高职,还真是退化了不少。”王天风皱了皱眉头,步步逼近。“你有什么火都冲我发,你讨债讨命都冲我来!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手算什么男人?放过曼春和孩子吧……算我求你……王天风眯起了眼睛:“罕见哪……我认识的毒蛇可是从来没低声下气的求过别人……看看你现在,豁了命保护家人,即使死了也能落下个好丈夫好父亲的美名,多英雄多光荣!”王天风满口嘲讽,面部的肌肉因为情绪的猛烈波动而被撕扯得很是狰狞:“我也曾经拥有这样为家人牺牲的机会,可这个机会眼看着就要断送在你手里了!你明知道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把她丢在敌人堆里!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你已经没有这个姐姐了!你们明家那么多自诩受过特种训练的大男人,都是吃白饭的吗?你对我发过誓!”王天风吼道,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的闪。
明楼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震住了,半晌才开口道:“今天和程锦云一道突袭的那些人,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明楼极力保持平静的声音里,流露出掩藏不住的焦急。“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程锦云加入了军统,我不管你现在在为谁效力,你这个总负责人竟然会不知道?今天来的那些人是戴笠手下的特务,你竟然不知道?”不知为什么,王天风的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他顿了一顿接着说:“我告诉你,当时要不是我从明台手里抢走了你的宝贝儿子,恐怕你到死都不会知道他的存在了。那天转移,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冷酷无情,会撒手不管吗?虽然我有事耽误了一会儿,可我一到那就开始在暗中保护你的孩子,保护你这个随时都想压我一头的毒蛇的孩子!我看到了曼丽把孩子交给明台,看到他们中了埋伏,寡不敌众;我自己也被一大堆特务阻击。火光漫天,等我干掉那些特务后,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黎叔中枪倒下,看着程锦云在暗处开了两枪射杀你儿子。好在你那个宝贝弟弟拼命护着,浑身是血地滚到一个角落里,让暗处的程锦云只能重新换地方射杀他们。就是她重建找地方的时间差给了你儿子一条生路,给了我一个机会带走他,你今天才能有人给你保护!”王天风没有拿枪的一只手在半空中胡乱的挥舞,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明楼。
明楼的身子完全僵住了,他呆呆的望向王天风,大脑却仍在高速运转。王天风垂下了枪口,叹了一口气:“知道昨天明诚消失了一整天去干什么了吗?”王天飞捕捉到明楼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悦,“没错,我的手是伸得长了点。我知道你想压我,但倘若不是我这几天,一直让他去查我们计划里替死鬼失踪的事……恐怕明楼你还要害死更多人……”“什么替死鬼?”曼春问,手中的枪仍然指着王天风的眉心,眼前这两个人争执了这么久,曼春可算是听出些眉目了。“你被捕到底补了谁的缺。”王天风扫了曼春一眼,简短的回答。曼春忽然明白了,刚想再问,却被王天风截住话头:“那个替死鬼被秘密杀死了……知道最后见他的人是谁吗?”“你是说……程锦云?”明楼嗫嚅。王天风有些得意的点点头,顺势拍了拍曼春拿枪的手:“收起来吧,孩子,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到底是谁想杀死你们。”
“戴笠,就是他。”曼春垂下了枪,却并没把它收进枪套的意思。王天风的怒火平息得差不多了:“戴笠的事,我听曼丽和我说过了。”“难道戴笠就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大开杀戒?他不会如此感情用事。”明楼有些不信。“你说的没错,最初我也感到很奇怪,”王天风开始在黑暗里踱步,“你暴露了,你们明家暴露了……我觉得这才是戴笠要杀你的真正原因。那天转移孩子,指不定就是他通过程锦云给梁仲春走漏了风声,指不定当时他也和我一样在暗中观察。他一定是探听到你们红色身份的嫌疑,又查到了孩子的身世,才利用这个机会试探你们。结果你儿子、你弟弟同时现身,和黎叔这些红色分子接头,被他抓个正着,坐实了传闻。他借机想干掉明台未遂,于是又谋划了今天的袭击。”
不得不承认,王天风分析得滴水不漏,可他语气里高高在上,知道一切的得意,却让明楼有些不爽。没等明楼作出任何回应,王天风又自顾自的接下了话头:“以我们对戴笠的了解,今夜计划失败,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今……明楼,你有了软肋,他更好控制你了。权宜之计只能是赶快转移。明天天一亮就走,这个局一天不破,戴笠一天不死,就一天不能回来。”
明楼转头看向曼春,却见她呆呆地注视着黑暗,也不知在想什么:“曼春,我们眼下只能按王天风说的办了……”“他还那么小……我们现在一无所有,我怕他撑不过舟车劳顿……”曼春下意识想躲开明楼搂住自己肩头的手臂,可最终还是被他拉到怀中:“放心吧,我会尽力安排好一切的。”曼春勾了勾嘴角,从明楼脸上移开目光,无意中瞥见王天风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了门边:“你要去哪?”曼春问。王天风没有理会,反而直接转向明楼:“保重。从此以后,明镜的事轮不到你来过问。”说罢转身便融入了门口的夜色里。
纠缠
目送王天风消失在破旧的大门后,明楼徐徐转过身望向曼春:“曼春,我们……”曼春没等他说完就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明楼,要走你自己走,我和儿子不会跟你走的。”面对曼春坚决而冰冷的态度,明楼着实吃了一惊:“曼春,这是怎么了?现在这么危险,不是跟师哥闹脾气的时候。你恨师哥,师哥今后会全力补偿你的。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保护你和孩子的安全,我们明天一早就走,我们先到香港去避避风头。”说着,明楼移步到曼春身边,想将她轻柔地拥进怀里,可是曼春躲开了:“明楼,这么多年我了解你,你不会为了儿女私情抛开家国大义;你不会为了自己儿子的安危而弃天下人于不顾。我们这次去香港,在你心里与其说是保护儿子撤离,不如说是执行一次转移革命火种的任务。‘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什么都可以放弃’,明楼,你为了革命的胜利,到实在万不得已,你怕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放过,即便是免于一死,也要利用的一干而尽,把他弄得遍体鳞伤才肯罢休吧!”明楼伸到半空的手僵在那里,吃惊地望着情绪突然变得如此激动的曼春:“曼春,我怎么会害死自己的儿子,怎么会舍得为了完成任务而利用他呢,我可是他的爸爸呀,我像你一样爱他,疼他……”
曼春把头扭向一边,露出轻蔑一笑,似在讥讽明楼,又似在自嘲:“明楼,你看看明台,你看看明镜,你有本事拍着良心对我保证,永远不让你的儿子被用作你那些计划的筹码,让他能成长在一个和平的环境里,远离战争的炮火和算计……我看算了!你明大教授是成大事之人,所有事情在遇到你的理想,都要让路,都要靠边;所有的牺牲,只要是为了革命都是值得的,都不值一提。但是,明楼,我可提醒你,你曾经利用我、欺骗我、杀死我,我放你一马;倘若你胆敢打我儿子的主义,我一定叫你们整个明家为他陪葬!”“曼春……你怎么会这么想……在你眼中,他的爸爸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吗?更何况我们儿子也是明家的骨肉哪!”明楼的手臂因惊讶、痛苦和长时间举着,有些微微发抖。他试探着想搂住曼春,却还是被她躲开了。
“曼春,师哥知道师哥伤你伤得太深了,师哥负了你千万次,这些都不是一句对不起,或者一个亲吻、一个拥抱所能解决的。可是曼春,没有你的这一年,我经历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你不也一样?我们都变了……我那两次被下药,你真以为师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吗?我每次醒来,直觉告诉我,你就在那里,在我身边,在我怀里,你没有倒在我的枪下,两次都是,我甚至期盼着被下药了,倘若那是我们重逢的唯一机会……我在潜意识里知道是你,可我一直不敢往那方面想,因为师哥害怕了,师哥害怕揭开心底的伤口,师哥害怕一切真是幻影,师哥害怕承认他永失所爱……曼春,给师哥一个机会吧,我发誓,我会好好爱你,好好爱他,保护你们,陪伴你们。曼春,师哥不求你能原谅师哥,只要能天天见到你,见到他……就够了。”明楼的声音里充满了柔情和疲惫。“哼!明镜说的对,师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果然不可小觑!”曼春冷哼了一声。明楼任由她随意冲自己撒着小脾气,嘴角勾起一抹笑:“曼春,你就偏要和师哥闹脾气,师哥刚才说的几分真几分假,相信审了那么多犯人,你也听得出来吧!曼春,听话,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或许是一天来受了太多惊吓,又或许是压抑了太久的愤怒终于有了出口,曼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明楼的敌意与警惕就是放不下来:“明楼,你真当我还是小孩子呀?你就知道用甜言蜜语打开小姑娘的心房,但是我告诉你,这一套对现在的我已经没用了,因为我早就换了一把锁!你刚才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明楼,你这个王八蛋唯一好的一点就是,绝不会对你做不到的事做承诺,你无法不为了革命利用身边的人,也无法放儿子一马,好的我懂了。明楼,明天一早我们就走,不过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各走一边,以后我儿子的事轮不到你管!你根本不配……做……唔……他的爸……”曼春的质问被明楼用疯狂而粗暴的吻打断了:“汪曼春,我忍了很久了!你说话……小心点……”明楼的手死死勾住曼春的腰,疯狂地吻着她的唇,口腔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那是这个女人为了摆脱他,狠狠咬了他好几次留下的。可即便不用舔都知道嘴唇已渗满了血,明楼丝毫不退缩也不反抗,索性就让她咬,发泄愤怒也好,久别重逢的亲热也罢,反正他一定要让怀里的女人知道,儿子和她的事,今生今世他明楼管定了。
并蒂莲
“明楼,你给我滚!”曼春假意顺从,趁明楼不备,狠狠地揪住一搓他的头发,将他一把甩开。明楼的背沉沉地撞在了沙发背后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明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叫我如何再信你?我不敢再去冒这个险,你也不配让我以儿子为筹码再冒这个险!”明楼没有回答,一双红得瘆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曼春,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双手一撑,身子离开墙壁,向着曼春扑了过去。曼春不知什么时候抄起了枪,身子被明楼压着,拿枪的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以示反抗:“明楼,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离我的孩子远点!离我远点!““曼春!你冷静点!”明楼吼道,一边尽力试图握住曼春拿枪的手,一边尝试着让曼春平静下来。“汪曼春,你疯了吗?不许动!你的伤口都出血了!让你别乱动,你看看吧!”明楼的目光不经意投向曼春的胸口,心头一阵疼痛,只见那鞭子划过的伤口,又开始暗暗渗血,就连衣襟上也沾上了几道新鲜的血痕。曼春似乎是,没想到会被明楼吼那一嗓子,突然之间竟安静下来,乖乖的躺在自己的怀里,像一只温柔的猫,任由明楼简单的为自己清理伤口,过了半晌才轻描淡写地开口道:“那不是我的血,明楼,你身上的伤口出血了,我蹭了点儿……”
明楼闻声低头一看,胸口上的绷带早已染红了大片,浑身的疼痛早使他的痛觉麻木了,明楼索性勾起嘴角,用手擦了擦渗出来的血:“曼春,你到底想干什么?”明楼有些恼,被她这么一闹,加之先前失血过多,明楼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发沉,他拼命克制才没使自己跌倒在地。曼春伸出手摸了摸明楼发白的嘴唇,蜻蜓点水似的一吻:“那还用问?当然是像师哥当年控制我一样,控制你。明楼,现在你也是一条被打了七寸的蛇了,奄奄一息,受人摆布……唉,可怜呀……”曼春一个转身,到壁炉边一阵捣鼓,不知如何竟点亮了柴火;紧接着,她从包裹孩子的小毯子里摸出了一根挂坠,扔进了火塘。亮光闪过的一瞬间,明楼似乎认出了上面的图案:“……那……那是你绣在手帕上的并蒂莲吗?“曼春像没有听见似的,一个人坐在火边,捣鼓了很长一段时间。火光暖洋洋的映在她脸上,融融的暖意透过肌肤,渗进明楼的心里,让人说不出的安心,迷迷糊糊竟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窗外已经破晓,明楼条件反射似的将目光投向曼春本应该出现的地方,可那里空空如也,明楼心下一紧;忙又把目光投向孩子熟睡的小沙发——还好,孩子还在那里!明楼送了一口气。他翻身起床想去找曼春,可不知什么时候,曼春已经定定地站在他身后:“明楼,我的想法不会改变,但这么多年你们明家也教会了我很多道理。临走之前,我还要送你和明镜一件礼物。”没等明楼反应过来,一块烧得滚烫的金属就被狠狠压在他心口的位置,皮肤烧焦的气味夹杂着明楼的惨叫声划破了宁静的晨光。明楼呆住了,有那么一刻他愤怒、他震惊、他不解……可当他看清楚那块金属上的花纹时,他的心骤缩成一团,心口好像空了一个大洞;再当他抬起头,看到尽管曼春极力克制,还是红了眼眶时,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令灼烧带了的疼痛荡然无存。曼春在自己的胸口上,用烧得滚烫的金属,烙下了曾装饰了他们美好青春年华的那株并蒂莲,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对自己来说,那是□□裸的报复,身体上、精神上都是……可这么多年自己给她带来的伤害,殊不知还要比这疼千万倍。对明镜来说,当年的手帕可以撕碎、可以丢弃;可是这次,承载那并蒂莲的是她亲弟弟的肌肤……而且每次明镜在小祠堂里教训自己,都会命令自己脱掉上衣,这一点曼春是知道的。从今往后,但凡明镜再想教训自己,她都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直面自己胸前的烙印,来自仇敌的烙印,来自给明家带来耻辱的女人的烙印……“明镜一定恨得牙痒痒吧……”曼春看出了明楼的心思,一抹讪笑拂过眉梢。
“曼春……这么多年,你受苦了……”明楼没接她的话,他看出了曼春的不忍,刚才自己惨叫之时,她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动了一下,他知道她心疼了。明楼勾了勾嘴角,若无其事地披上外套,抱起已经睁开大眼睛的儿子,看向曼春:“曼春,走吧,我们就要回家了。”这次换成曼春呆立在原地,她本以为明楼会暴怒、会争吵,会一走了之,可他竟如此的平静,脸上甚至还可窥见一抹幸福的笑意,明楼也像自己一样疯了吗?明楼转过身,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那对已经在他衣兜里躺了一年的吊坠,轻轻挂在曼春颈间。“你从废墟里捡回来的?”曼春惊讶。“夫人落了东西,我先替夫人收着。我当时就想着,只要东西在,夫人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会回来找的,我只要这么一直等着,总有一天能盼到夫人,到那时就能物归原主了……”明楼扭头将目光投向天边,声音里蓦然有些哽咽,再回头时早已红了眼眶:“夫人,我终于把你盼回来了……曼春,求求你,别走了……”曼春摸着胸前的挂坠,泪水润湿了脸颊……
明楼带着曼春和孩子经历了一路的追杀,辗转到香港。
一年后,明楼借口运送货物,将阿诚接到了香港,一来为辅佐自己工作的开展;这二来嘛……就是帮助自己管理家里的那臭小子。刚满一岁的明小少爷,一点也没遗传到爸爸的沉稳,反而像极了小叔,精力旺盛,在家里从早闹腾到晚,折腾的家里的佣人都纷纷要求涨工资。而且每当自己刚要端出严父的架子,说话语气稍稍重了一点,他那小脾气立刻就上来了,小嘴一撅,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和不要钱似的,止都止不住,明长官暗自挠头。可说来也奇怪,明小少爷虽然淘气,闯祸不断,可但凡认识的没有一个不喜欢他。每当做错了事,他就眨巴着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你,让你瞬间没了脾气。末了还对你甜甜一笑,用肉嘟嘟的小嘴在你脸上吧唧亲上一口……那神情明楼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暗自思量,哦,对了!十六岁时的夫人就是那个样子,顽皮淘气得像个六岁的孩子。每当闯祸,看到自己变了脸色,就会和这小鬼一样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等自己屈服了,再在嘴唇上留下一个轻轻的香吻,果然是亲娘!明楼撇撇嘴,但嘴角还是不自觉地上扬。说到夫人,明楼暗暗心疼自己:那个“称职”的“好妈妈”,仗着又怀了身孕,把大大小小的家务事和管理儿子的工作,一股脑儿甩给自己,稍有不合心意,就能听到“河东狮吼”般地:“明楼,我当初就应该杀了你!”明大教授只好在“小学生”面前点头哈腰,嘤嘤嘤……
国内内战打响,由于身份特殊,组织决定将二人暂时调往国外,遂二人又紧急飞赴巴黎,那里有暂居疗养的大姐正等着他们。他们负责东方战场上的国际援助联络,当初谁也没想到与故土的这一别,期限竟是五十年……
抗战胜利后,明楼、曼春和阿诚与赴法国的明台、曼丽会和;
□□时期,他们共同帮助多位抗战时期的我方间谍平反昭雪;
改革开放后,明楼把明家工厂迁回国内,并在上海与曼春联名设立了基金会,救助那些年幼丧失亲人的孤儿;
……
当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悄无声息地洒落在外滩的航船上,甲板上出现了两个身影,相依相靠,两鬓斑白。阔别了五十年后的又一个冬天,呼吸着寒冬冰冷的空气,再次望见这一方热土,曾经满目疮痍的大地上,一幢幢现代化的高楼拔地而起;古旧的海关大楼、英法租界在霞光的照耀下披上了新装;条条道路车水马龙、四通八达,目力所见之处一派盛世景象……
船头的老人老泪纵横,却神采飞扬,一晃回到年轻时的模样,万千的牺牲终是换来了今日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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