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马！”
吴遥其实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在这世上活了多久，从最开始的荒野大泽，到如今的高城深池，他亲眼目睹过很多东西，有的让他欣喜，有的让他伤心，有的让他无奈，到后来经历的实在太多，便难再有什么能让他心神动荡了的。
只是沧海桑田，世事变迁，都不及眼前这一幕让他感受到如此真实的恐惧。
他带着檇李一路快马加鞭向南赶去，沿途所见，荒凉残败的草木，被遗弃的兵甲，堆叠在一起冰冷多时的尸体……还有道路尽头，被越军团团围住的姑苏。
目光所及，姑苏一身白衣银铠已经看出不原来的颜色，鲜血混着尘土染了她满身。气力用尽的她只能凭借着手中插入大地的利剑，才勉强站立。
她独自一人，撑起了吴军这一战最后的防线。
快点！再快点！
看到姑苏摇摇欲坠的身影，吴遥觉得自己几乎要发疯。
那异常高大的越军将领抬头瞥了一眼正策马赶来的吴遥，嘴角扬起轻蔑的笑。他举起手中的长戈大吼一声，照着姑苏当头劈了下去……
“住手！——”
那一刻吴遥目眦欲裂，全身血液都好像冻结一般，从内心透出冰冷的绝望感。大脑之中一片空白，似有千斤重压砸中自己胸口，心脏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得一声战马嘶鸣，一个黑影从越军后方飞身进入战场。来人动作极快，突入战圈后一手捞过姑苏护在怀中，一手挥剑过顶生生挡下凌空劈来的戈锋。
铛！！！
金石碰撞之声直刺入耳！
吴遥勒停马匹，觉得自己抓着缰绳的手隐约有些发麻，他喘着粗气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跳如雷。
来人一身玄色暗纹衣袍，青丝半束，连甲胄都未穿。身形不算健壮，看起来甚至有些清瘦，可他就站在那，挡着长戈，护着姑苏，呼啸而来的秋风吹起他的衣袖，猎猎作响。
虽无盛气凌人之姿，却自有一股威仪凛然。
吴遥正疑此人身份，却听到身后檇李似是痴了一般的呢喃。
“兄长……”
越离仰头看了一眼悬在自己头顶上方的利刃，声音平静地命令道：“灵姑浮，退下。”
此时，他怀中的姑苏已经近乎晕厥过去。
“越大人！”灵姑浮急了，手中长戈未动分毫，语气似有不甘。
越离握剑的手加了些力道，利刃交接处传出刺耳的摩擦声音，他继续命令道：“这女子身份特殊，动不得，你退下。”
不容分说的语气。
灵姑浮这才收起了长戈，应了一声是，恨恨地站到一边去了。
吴遥下了马，带着檇李走上前去。
越离也收剑归鞘，小心地扶着姑苏往吴遥这边走来。
三人相对，一时无言。
越离收紧手臂以稳住姑苏的身子，用目光将吴遥上下一扫，率先开口道：“吴主，做个交易如何？”
他这话虽是对吴遥说的，眼神却径直越过他去看檇李，嘴角微微勾起，一双桃花眼内携着三分笑意，意图再明显不过。
吴遥悬着的一颗心算是彻底放下，他看着越离，莫名觉得有些熟稔，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将姑苏扶到自己身侧，对越离道：“吴军今夜就会撤出檇李城。”
他刚说完，檇李便自觉地站到越离身边。越离牵起她纤细的手安抚性地捏了捏，颇为满意，颔首笑道：“吴大人是个聪明人。”
吴遥生得眉清目秀，姿容不俗，越离看着他，觉得楚景口中所说的温润儒雅佳公子果然不错。他注意到吴遥左眼眼尾生有一颗泪痣，衬着那一双杏眼十分动人，不禁夸道：“吴大人眼尾泪痣，生得甚好。”
他说这话时，恰好又一阵秋风拂过，三千青丝扬起，露出耳后一小束不甚显眼的红发。
吴遥看到了，觉得自己的心跳随着那飞扬的红色漏了一拍。
他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