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不会回来了。”我也看着他，认真回答。
安妮不会回来了，安妮早就死了。形神俱灭，无处可寻，连一片衣角都没留下。当年的那场混乱平息后，我坐在石堆上检阅亡灵，每一个幸存的亡魂都被我细细追索，我目送熟悉的友人离开，巨龙用破天的火焰化开无人认领的尸骨，灰白的骨灰纷纷扬扬像是下雪。此后几百年我见过无数亡灵，但他们没有一个长着安妮的面孔，没有一个拥有她的灵魂波动。
狄洛早就猜到了，这么多年了都没见到，他还能有什么可能性没想过？所以听了我的话，他也没什么反应。
安妮是荆棘堡女公爵，她为自己的领地而战。在五百年前的战争中，维奥莱特和我曾经短暂地跟随过她，那时我假装自己是个人类，维奥莱特假装自己不存在。由于战争的缘故，我们度过了一段相当充实的时光。
安妮的女公爵称号并不是个爵位，而是一个私下里的绰号，严格来讲她应该被称作“小姐”或“女士”，她的哥哥在年轻时生过一场重病，此后再也没能上马，所以她代替自己的兄长――真正的荆棘堡公爵战斗，大家默认她才是荆棘堡的真正领主。
名义上我和狄洛都是她的兵卒，安妮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边虎视眈眈地环绕着一群非人生物，表面上看我们都是忠诚的士兵。
谁能相信自己身边跟着龙和精灵呢？那时龙已经是神话中的生物了，至于精灵倒还半遮半掩地存在于森林里，可是哪怕龙和精灵都不好好呆在自己的领地，又为什么要伪装成人类跟在她身边？
狄洛是为了借助安妮的力量打开神界的通道，她的血液里有神界的一半血统。维奥莱特是为了报仇，她生前与荆棘堡有宿怨，死后仍然念念不忘。我……我纯粹是无处可去，所以跟着瞎凑热闹。
后来我感到惊奇，这样一群心思不纯的人竟然到最后都没拆伙，甚至坚持了那么久都没翻脸，简直是奇迹。
狄洛比我和维奥莱特到的要早，他凭借偶尔的帮助和强大的力量得到了安妮的信任。
对于年轻女孩来讲，来自英俊年长男性的帮助和信任很容易就能演变成爱情。
“我觉得没有必要。”我想，没说。
什么没有必要啊？是因为安妮活着的时候狄洛对她不够好？还是因为活着的人最为重要？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没必要。
安妮像是追在狄洛身后的一个孩子，跌跌撞撞不屈不挠，狄洛视之为理所当然，失去时发现已成习惯。
她是我们的共同好友，是我们并肩记忆里浮光掠影的美丽一角，记忆的书页未曾模糊，记忆中的故人早已远去。
我仍然没言语，有些想法说出来的话太伤人了。
“我还是为你高兴。”沉默片刻，狄洛说。
“为什么？”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下意识地问，随即意识到我可能不会喜欢他的答案。
“你等待了维奥莱特五百年，”狄洛说，“一般人很难等待这么久，即使你的寿命足够长。”
“我觉得你很爱她。”他突然发出低音。
“我不觉得我爱她。”我坐在他身边，“她是我的伙伴，帮助她，这是我的责任。”
狄洛到底爱不爱安妮呢？他的念念不忘是因为懊悔还是出于别的感情？我不知道。但是我跟维奥莱特并不是这种情谊。
她是我的家人，在正常社会中她可能是大家所谓的奇葩亲戚，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但维奥莱特是我硕果仅存的家人，我与世界仅剩不多的纽带。
我查阅过维奥莱特留下的笔记，她本可以拿我填坑，拿我献祭，她那时候比我强很多，。也许维奥莱特有考虑过，但是她没选择这样做。
”
杀了我，能为她自己赢回一线喘息的时机。手段不要紧，结果最重要。这才是典型的维奥莱特式思考风格。
所以当我意识到她竟然放了我一马时，几乎不知道该吃惊还是感动。
放过我并不像是维奥莱特的风格，可她说到底没伤我分毫。我感谢她的仁慈，所以我回报她等价的待遇。
她为什么啥都不让我做，啥都不跟我讲啊？
我最初想不明白，想了些年，仍然不明白，最后答案渐渐不重要了。我设想了全部的可能性，她可能不像我以为的那样信任我，她可能认为我会破坏她的计划，她也可能只是单纯地决定好了一切，只是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说。
想太多有什么用呢？现在的维奥莱特还在牙牙学语，问她又不能回答我。
不行，还是好气哦。
不是那种……失去了至亲的难过，仅仅是对自己命运无从掌握的沮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