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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2 / 2)

顾恩想起了他的初中,一段孤独、沉闷、屈辱的历史,成绩不得老师青睐,性格不得同学喜欢。这潭死水,要有什么浪花,也只能是那些整天惹事的人,又想到什么好点子来欺负他了。何建辰看顾恩特别不顺眼,老是针对他。他学习不好,早已自暴自弃,就把大脑往打骂和愚弄两方面开发。他从家里带来油性笔,画满了顾恩的桌面,一张张怪颜丑脸擦洗不掉,还招来了班主任,把顾恩拎去办公室从里到外批评了一番。老师给顾恩定了个破坏学校财物的名堂,勒令他两天之内上交赔款。顾恩只能往家里要,可一想起家人的脸色,他回教室的脚步就更慢了。

班里上着美术课,一人一本图画簿,几十张鬼画符。美术老师在走廊上呆着,看到顾恩回来,叫住了他。

“你是……顾恩?”

“嗯。”

“怎么哭鼻子啦,在桌上乱画,挨骂了?”

“嗯。”

“我小时候也这样。”老师笑着,将他揽了过来,问他,“顾恩,你以后想学画画吗?”

“啊?”

“跟我学吧,我看过你桌上的画,你有天分。”老师同情而欣赏地看着这个矮小的学生,伸出手指扫了一遍对面的教学楼,“比这一栋教室里的学生更有天分。”

可是,在我桌上涂鸦的,是何建辰呀——顾恩低头,吞下了这句话。何建辰,顾恩讨厌他的程度不下于班主任。他脾气不好,总是借口挑事再施以拳脚,偏偏人长得高壮,班里没人不怕,没人不服。他能有画画天分?恐怕老师看走眼了吧。

不,就算他真有艺术细胞,顾恩也不愿意诚实地推荐何建辰。他心想,那样暴躁粗糙的人,怎么可能靠近艺术?为了不浪费这个机会,为了不让老师从一开始就下错了赌注,选了一个天分与性格相悖的人,顾恩说服自己,扬起红肿的眼,与衷心期待的老师对视。

“好。”顾恩回答,声音里还有点哭腔,但他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这是何建辰给他的补偿,他必需心安理得。此时,何建辰把空白图画簿放在桌上,和同桌聊的正欢,而他的油性笔,还放在顾恩的抽屉里充当罪证。一切都很顺遂,顾恩得到了一位恩师,替他垫付了课桌的钱。后来顾恩上了美专,考进美院,当了艺术家,而何建辰入了职中,打架退学,出来干了很多零工,最近在工地干活,兼职当写生模特。

假如那天他如实告诉老师了,今天的情况会不会颠倒过来?以他孤僻懦弱的性格,有多少可能在求职路上处处碰壁,在最失意时路过一间豪华气派的美术馆,看到著名画家何建辰的作品,便觉得末路逢生,借着一场同学的关系,赖在他那里混吃混喝?就算世上根本没有心想事成,他也怕得不敢多想一分。

顾恩上楼,走过二楼,来到三楼。堆满灰尘的杂物室,他好久没来了。他决定要当艺术家那时,举家反对,父亲尤为愤怒,大声数落这个行当,全是些没出息的、糊弄人的、吃白粉的三教九流,歪风不正,群魔乱舞。他扬言要烧掉顾恩的画,折断他的画笔。那是顾恩在家住的最后三天,他将画具与历年积攒的作业收拾打包,把自己也一并运走,走到千里之外,从此与家庭决裂,开始了执拗的绘画生涯。那些作业,有的发霉,有的发黄,都堆在这间迷蒙的房里,堆满了一个墙角。学画半年之后,从老师的眼神里,他知道了自己的天赋与对面那栋教学楼的任何一个学生一样普通。但他还是画着画,排列着死板的线条,涂抹着僵硬的块面。他随手拿起一张速写,大概好几年前的,已经认不得画中人是谁,用笔也很糟糕。他从玻璃窗外看了下去。天色变幻极快,这时又是黄昏。热闹仅能供人消遣一阵,街上围观者不再,阿辰依旧跪着。如果,如果这张画让他来画,可能会画得比他好吧——他到底是偷了别人的人生。而这次重逢,只不过是债主从自己身上拿走一点利息。那天两人重遇,他本来可以拒绝任何要求,又或者撒一个错认同名的谎,将阿辰打发掉。可惜他做不到。不经任何人的同意,赎罪就这样开始了。

他环视屋内一周,心中下了决定。他们是孽是缘,他不想计较,也不再点算了。铁门之前,阿辰跪得神志不清,几欲昏厥,然而某物破空而下,当啷一下掉在双膝之前,阿辰勉强睁眼一看,竟是大门钥匙。他狂喜,撑地而起,瘸着腿开门进去。他扶着墙找上三楼,在肉眼可见的尘埃中找到了顾恩。晚霞越来越浓,照得大地失色,顾恩站在窗边,亦真亦幻,亦或是阿辰眼中的镜,镜中的灯。可顾恩说话了,声音镇定真实,尽管带着一点哭腔。

“我只是一个三流画家,以后可能出不了名,赚不了钱,也可能一幅画都卖不出去,饿死街头。就算这样,你也要当我的模特吗?”

“说什么白痴话。”阿辰摇头,说,“你救了我,你是我心里最伟大的画家。”

到底是谁救了谁呢,顾恩心酸地哭了起来。阿辰走过去,擦掉他的眼泪。他从未有过这样复杂的情绪,他的动作也显得特别笨拙。但是他知道,爱哭的人要轻轻地,轻轻地碰触。时间能让懦弱者变得坚强,也能让暴戾者领悟温柔。

“从今天开始,我的身体就交给你了,好吗?”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