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纪连晟惊骇的看到敞开的殿门内,那具吊着的鲜活尸体时,他知道他将终生难以摆脱“歉疚”二字。
这不是仅仅是死亡。这是对他此生良知的鞭笞和惩罚。
纪连晟无法形容自己内心此刻的感受,只是望着那具艳丽着装的尸体,半天……生生迈不出脚步……
徒然。一切都是徒然。
齐歌和跟着在身后踉跄赶来的思芳看到这一幕时,似乎已经震惊的石化了。
皇帝站在他们身前,必然承受了更大的精神冲击。
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此景此景,该说什么……
这是清辽宫宇,也是……“家”,不对么?
人的一生始于家庭,终于家庭。
“家”本应当是最温暖、最珍贵的字符,恒久刻于心间,令人流连怀念。
而为什么……为什么……?!
纪连晟的悲恸几乎无法掩饰,他不知向前还是退后,他突然转过身子,像是要回避般的弯下了腰,但……还是徒然。
齐歌站的近,他看到皇帝的全身都在颤抖,瞬时也怕了,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纪连晟却一把甩开他的手,他稍稍挪动了一**体,像是想在人前想隐藏又根本无法处置情绪,只能又一次转了过去。
他抬起头,双眼通红的正视着他曾经的妃子坦然留给他的一幕。
谢幕。
夜风轻柔宛如呼吸。泉间流水叮咚,花香里带着蛙鸣。
本该是这清辽宫中景致最佳的庭院,这一刻,却犹如人间炼狱。
纪连晟终于用着极大的克制,向前走去。
一步步的,走向那曾经的枕畔之人身旁。
这无可想象的决然一幕,是对他手中权力和薄情寡义最大的嘲讽。
纪连晟没有想到,从来、从来也没有想过,这样一个温婉柔顺的女子,会迸发出以命相抗的勇气。
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同样,也是控诉。
她穿着一身山川锦绣的艳服,华丽而夺目。
那袍子上绣着参天奇峰、旷世宿雾,有牡丹盛开、有清溪长流……景致错落,重叠生辉。
彷佛都是她来世一心想置身的地方。
她的眉目同样着着艳妆,唇上涂的颜色是自己一直最喜欢的……
纪连晟孤然的站在她身边。
忽然之间,不知为何,觉得人生一刹并不似真实。
生于死,究竟有多少区别……?
是否,只在呼吸之间?
一双刺目的白锦鞋,随着尸体的摆动,在纪连晟眼前晃来晃去。
那鞋十分洁净,没有沾染任何的瑕疵。上面绣着团簇的月白绣球花和青竹枝叶。
皇帝忽然想起来,正是眼前的女子曾经在床第之间,轻柔的告诉过他:若有来世,她必然要走一条一尘不染的路。
纪连晟深深的咽了一口哽咽又颤抖的气,抬起手,终于……摸上了面前那只鞋……
今生至此,路已尽。
来生不可知,亦愿莫重聚。
齐歌见皇帝站定,连忙退后去唤侍从处理眼前的惨剧。
思芳则拒绝接受这面前一幕,瑟缩着站在殿外……她如何也不愿相信,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天人永隔……
潮涨潮落聚散、花开花落有时。
人越是有情,便越薄情。
纪连晟感觉自己的神经都麻木了,他甚至觉得此情此景,自己连悲痛的权力都没有……
他是刽子手。而她没有做错什么。
温婉可人,身如白璧。
她用尽全心侍奉和取悦自己……,可为什么……自己就偏偏就不爱她呢……?
是造化弄人么?是么?!
爱情,从来不可能对每一个人都公平。
人之心,是最不可勉强的活物。
皇帝站在旷然的殿中,悲伤的不能自持,他不发一语,却比说话时的他更加令人恐惧。
齐歌带着随从很快就将元妃放置了下来,太医也奔赴而来。
但……一切,都太晚了。
她早已决意要离开这高墙的束缚,去一个自主意志想去的地方。
选择了死亡,也就选择了终极的自由。
春回常恨寻无路,
试问春辞我,向何处……?
纪连晟伸手将元妃抱在了怀里,目光凝视着她的模样,像是此生从未见过她一般,珍视。
她的表情很安详,嘴角还微微上扬,像是在笑一般。
完全看不出任何痛苦与挣扎。
她必定早已想好了……?
或许就在他抽身而去倾恋他人时,她就已经想好这一切了。
纪连晟从来自以为懂女人,但此生此世的这一刻,让他突然明白,他的感知其实这般的匮乏。
“芊芊……”
心中淤积的哀痛不知如何释放,纪连晟一手托着她的躯体,一手抚开了她柔柔的长发,露出了她完整的脸颊……
唤浮生一曲,愿伴月色,与玉人相忆。
人间寂寂,雾雨初积。
离索愁绪无遣处,正待来年春风笔。
扁舟一叶,逐沧溟远去,何人倚阑吹胡笛?
落梅轻,香雪径。
叹天穹不老,此恨无偿,依稀韶华鉴尘缘。
纸墨轻浅,不可,书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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