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点了点头,仔细把手帕收好,然后一把拽住高宁馨的胳膊,“高大小姐,能不能送我回内城,天晚了,正阳门的卫兵好凶,我害怕……”
“嗨,你这小哭猫,算了,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怕,送就送,走吧!”没想到小女孩突然来了这么一出,高宁馨也不好拒绝,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一大一小两个少女手拉着手,并肩走到大街上,让这寒冷的雪夜似乎也多了一丝暖意。
自幼丧母,又被继母苛待的高宁馨很久都没有这么亲密的和人有这种身体接触了,一直被两个异母妹妹欺负的她也非常不喜欢小女孩,但是面前这个小哭猫似乎有一种魔力,让高宁馨不自觉地跟着她的步伐去走。高宁馨感觉到小女孩的手很烫,反而是自己的手冷冰冰的,看来在雪地里跪得那阵子并没有把她冻着,这小哭猫身体还真是不错,不像自己,由于小时候好几次被继母罚跪雪地,落下了体寒的毛病,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
也罢也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让高宁馨感动的是,小女孩并没有因为高宁馨冰凉的手而有丝毫退缩,反而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似乎要用自身的热度给她暖手一样。
两人顺利进了内城,去药店抓了药,然后进了皇城。
高宁馨语重心长地对小女孩说:“以后你不管是遇到小混混还是卫兵,都不要怕,他们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货色,你气势强,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别忘了咱们是内务府的包衣,出了什么事有皇家主子撑腰呢!”
小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家住哪儿啊?”
“皇城东安门脚下。”
“那还离我家挺……哦不……离我家不远,好吧,送佛送上天,我送你回家吧。”
不知走了多久,牵着小女孩的高宁馨看到前面有一座简陋的小屋子。
“高大小姐,我家到了!”小女孩指着屋门前挂着“魏宅”的牌子说道,“要不要到我家坐坐,喝点什么暖暖身子吧。”
看到高宁馨有些迟疑,小女孩立刻醒悟,“也是,我爹还在家呢。那这样,高大小姐,您先等等,我给你端碗马奶。”
还没等高宁馨点头,小女孩就很快去屋内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马奶走了出来。
一碗马奶下肚,不只是身上,高宁馨觉得心里也是暖洋洋的,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谢谢你啊。”高宁馨把碗还给小女孩,还非常罕见地道了谢,“那我先回去了。”
高宁馨转身还没走几步,突然听到身后小女孩的声音,“高大小姐,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来日定有重谢。”
“我叫高宁馨。”高宁馨停下了脚步回答,“你呢?”
她听到的是小女孩那柔柔细细的声音,“我叫魏璎宁。”
魏璎宁没有看见,背对着她的高宁馨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她挥了挥手,“有缘再见!”
离开魏家,高宁馨听到了巡逻兵士打更的声音,啊,都过了三更了,高家应该早就锁门了吧,马氏那家伙是肯定不会专门等她回家的,不知隔壁翁大叔家休息了没有,实在不行就到对面乙号大街的那间小茶坊坐一宿吧……
三更天即将过去,风雪也变得小了一些,翁家饭厅,瑛代已经开始收拾酒坛。
翁果图说道:这都快四更了,高大小姐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你就让她在你房间休息吧,你自己要不要去我房间对付一下?
瑛代笑了笑:阿玛,这你就别操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翁果图突然想起了什么:哎,话说今天晚上怎么没见到那个来皇城寻亲的小女孩呢?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瑛代叹了口气:哎,自从过了腊八,这都快有十多天了吧,那小女孩每天晚上都会来我们这条街转一圈,说是她家原本盛京的披甲人后代,家里遭了灾,来京城投奔姑母姑父一家,结果到了京城,不但没找到姑母,居住的客栈还没火烧了,全家除了她都被烧死了,哎,真是太可怜了……
翁果图关切道:她那个姑母是什么人啊,她总在皇城找,是内务府哪位官员的夫人吗?
瑛代:应该是的吧,那姑娘太小了,只记得她的姑母是她爹的亲姐姐,姓陈……
而在此时,翁果图父女口中的“姓陈的小女孩”正衣衫褴褛,满脸尘土地坐在对面乙号大街的一间茶坊里避雪。
小年夜的茶坊已经空无一人,店门也半关着,茶坊老板娘一边准备第二天祭灶神的糖瓜、关东糖、糖饼等供品,一边热心地问道:“小姑娘,今天找到姑母了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她正拿着扫帚,走进茶坊内室的炉灶旁,认真地清扫着灶灰,然后拿起抹布,把茶坊里的几张桌子和下面的凳子都擦得干干净净。
然后小女孩才坐到茶坊大厅的围炉旁,默默地烤火。
老板娘倒了一碗大碗茶端给小女孩,“哎,咱们只是个小茶坊,也只能给你喝点茶了。今天有人给你东西吃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嗯,中午遇到一个好心的阿姨,给我喝了一碗小米粥。”
老板娘叹了口气:小姑娘,这几天我也替你打听过地安门附近这几条街的人家了,内务府的包衣里,还真没有一家有位姓陈的夫人,要不你就在我这小茶坊当个伙计,也不会饿着你的。
“我再找几天吧。”小女孩慢慢喝完茶,低声道,把茶碗还给老板娘,“现在雪小了,我再出去问问。实在不行出去再要点吃的也好,我晚饭还没吃呢。”
“这么晚了,街坊都关门了吧,要不你先忍一晚上,明天早上祭完撤供之后,这些贡品就可以吃了。”老板娘说道。
小女孩摇头:“也不能总是麻烦你和老板,我还是出去转转吧。”
“等等!你是要去对面的甲号街问吗,要记住千万离高邸远一点,那家的马氏夫人可凶了,经常放狗咬叫花子。隔壁的翁家倒是不错,父女俩都是很热心的人,前几年还捡了个小女孩收养,说是要给她家小弟弟当弟媳呢……”好心的老板娘嘱咐道。
“谢谢老板娘!”小女孩声音还是那么低沉,脸上却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注:
1 清代的北京城,布局十分规整严谨,整个京城分为旗人居住的“内城”和民间汉人居住的“外城”,内城包围着皇城,皇城包围着紫禁城。皇城内除了核心部分——即皇帝与后妃居住的紫禁城,其它地方除了服务于宫廷的衙门、仓库、供皇室游乐的“御苑”以及一些商铺、寺庙外,大部分都是供内务府包衣旗人,也就是皇帝直辖的镶黄、正黄、正白“上三旗”的包衣旗人们居住的院落。
2 在清代,皇室宗亲、拥有爵位的高级官员的家宅称“府”,中下层官员的家宅称“邸”,普通人家称“宅”,雍正初年高斌还只是一个内务府中层官员,所以他家称“高邸”,还不能称“高府”。
3 除了少数达官贵人会提及姓氏,大多数中下层满人都称名不举姓,一般称呼名字第一个字,到了清代中期以后甚至会出现一些中下层满人不知道自家到底姓什么的情况,所以满人包衣侍卫翁果图家就是“翁宅”,本文这里有意回避翁果图和瑛代的姓氏,埋一个伏笔,下半部分会揭晓。
4 苏拉,清代宫廷担任勤务的差役,一般由下层旗人或者贫苦的民间汉人担任,地位低于宫女太监,在御膳房、太医院等紫禁城外围地方干活,一般见不到皇帝,但是有较大的人身自由,每日可以按时下差,出宫回家居住。
5 由于历史上的高贵妃并没有同母兄弟,高恒不是贵妃的哥哥,而是续娶夫人马氏生的异母弟弟,最后还因为贪污被乾隆处斩,历史上一般所说的“小高大人”,其实是高斌的侄儿,高贵妃的堂哥,继承了高斌治水事业,后来官至两江总督的高晋。《延禧攻略》剧中的“小高大人”,也很可能是套了高恒的名字,而用得是高晋的事迹。所以本文中的“小高大人”直接改名为“高晋”,也就是翁果图所说的“晋儿”,人设改为贵妃同父同母的哥哥。
6 “赶倒城”,清代的京城实行“夜禁”制度,从“起更”开始,京城内皇城、内城、外城会依次关闭,其中内城与外城之间的正阳门在三更天会暂时开启,除了换班的护卫,其余人只许进,不许出。由于清朝规定内城严禁开设戏园、赌场等娱乐设施,所以这次开门其实是提供给到外城游玩得“流连忘返”的旗人们回家的,一般称之为“赶倒城”。
7 “红带子”:按照清朝规定,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子孙及其兄弟的子孙称为“宗室”,系黄色腰带,民间俗称“黄带子”;清太//祖的叔伯和叔伯兄弟的后人称为“觉罗”,系红色腰带(官员和平民一般系蓝色或黑色腰带),民间俗称“红带子”,“红带子”虽然不享有皇族王公的爵位,但是可以定期拿朝廷的俸禄,而且因为和皇帝是同一个祖先,也代表爱新觉罗的颜面,所以平民甚至普通官员打骂“觉罗”均属于违法行为,会被清朝法律惩处,“觉罗”违法也和皇室宗亲一样,不经过地方衙门,而是由宗人府审理,也因此一些闲散“觉罗”也会成为京城横行街头的混混头目。
8 “披甲人”:在山海关外旗人手下的士兵,多为当年被俘获或投降的明朝或其他部族军人,地位比一般旗人低,比奴隶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