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敏道:“正是见疑,这才相邀。”
石泓玉道:“左倾城不是傻子,怎会做这种越描越黑,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瞧来可是不笨,何止不笨,简直还有几分聪明。”
谢敏颇有几分怅然,道:“他是太聪明了,才会如此。你既想看清他,他便索性任你瞧个清楚。”
石泓玉沉吟道:“难道他还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不成?”
谢敏目中闪过激赏之色,道:“他从不是个偷偷摸摸之人,宵小之事,他本不屑为之。”
石泓玉嗤笑道:“我看你竟已把他当做是多年好友了。就是不知左倾城是否瞧得上你这声名狼藉之人。”
谢敏苦笑道:“但凡有机会,你总不忘取笑我。”
石泓玉白谢敏一眼,道:“你以为我愿意么?他来邀你,你必定是会去的,实在不妙。”
谢敏释然一笑,并无担忧紧张,在榻上翻个身,道:“我现下只想好好睡上一会。”
石泓玉双眉竖起,骂道:“现下你怎么还睡得着。”
谢敏露却给了石泓玉一个后背,并不回答。
石泓玉上前推谢敏一把,谢敏仍旧不应,却听呼吸和缓,他竟是睡着了。
石泓玉哭笑不得,原来他也有拿谢敏无可奈何的时候。谢敏不想睡醒时,连石泓玉也是没有办法的。
左府很小,却很大。
左府就如同迷宫,任你穷尽心思,也只能在其中兜兜转转。
这是一局无解的迷宫,既然进来了,便再也出不去。
左府又如一张床,明明很小,却刚好容得下你,终你一生,也不过是在此处徘徊。
谢敏随着一名女子入内。
江湖人都知谢敏怜香惜玉,左倾城自然更懂,所以他才会令女子带路。只因他知道,即使这个女子将谢敏带到地狱,谢敏也不会停下来问一句为什么的,他只会乖乖跟着。
谢敏果然没有问,别人不愿意说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勉强。
皑皑冬雪过后,早无花木扶疏,梨花白,秋日红枫,亦非此时该有。
金阙九层,玉楼千仞,落月低于梅树,流星起于朱亭,磅礴锦绣,亦有小桥流水之意。
谢敏微眯了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桥梁,忽有所悟的微笑,左府仿照晋时园林所建,即使湖中的残荷断梗亦有不羁清华之气。
带路的女子始终一言不发,一袭背影孤傲寂寥。
谢敏并不觉得被怠慢了,因为他已瞧见了左倾城。
左倾城就在他面前,极近,又极远。
左倾城立在阶上亲迎,无论是谁,总会觉得有几分荣幸的。
他淡淡的笑着,眉梢眼角一抹温和的阳光,在冬日有几分冷清,却仍散落在整个庭院。
寒风不歇,撩起他额前的短发,撩起他上扬的唇角,亦撩起他猩红的长袍,烈烈而舞,似是一朵空谷怒放的鸢尾,又似一株被遗忘在角落的雪里红。
这样的人,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天涯。
谢敏抬眼,瞧尽了亭阁前的玉石阶,悠长悠长。
三百七十二级玉石阶,绵延横亘。
左倾城温和的立在万山之巅,静静俯视众生。
谢敏瞧了一眼,只有一眼,便已足够。
三百七十二阶,他在脑中立时想到了,没有为什么,就是三百七十二阶。
左倾城,奇妙的,站在了一个最合适的距离。
左倾城微微躬身道:“谢公子光临寒舍,先行谢过。”声音远远送来,温纯如酒,便似在耳边。
谢敏笑道:“左公子相邀,谢敏如何敢不从。”
左倾城笑道:“亭中已备下薄酒,谢公子请。”言罢挥手令那女子退下。
这女子俯身行礼,缓缓转过了身子,正对着谢敏。
无垠的白雪霎时一暗。
这女子已至谢敏身旁,与他擦肩而过。
谢敏终于看清了她的面目,或许,又没看清。
眼前的女子根本没有面貌。
她的脸苍白如雪,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这个女子有一张脸,只有一张脸。
没有眼眉,没有鼻唇。
即使炼狱中走出的恶魔,即使狰狞可怖的厉鬼,也绝比不上这种空白的惊悚。
有时候,什么都没有才最可怕,最突兀。无论是谁见到了,都将是他一生附骨的梦魇。
这个女子走过了谢敏身旁。
谢敏轻笑着侧身,道:“有劳姑娘带路。”他笑得愉快极了,连半点讶然同情都无。
左倾城笑的更愉快,甚至有几分莫测高深,道:“谢公子请近前一叙。”
即使三千级石阶,也绝不能阻挡谢敏的脚步。何况是三百级石阶。
三百石阶,眨眼间,谢敏便可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