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角上似乎有个人影,他坐在一处残破的墓碑上,脚下踩着几个骷髅头,三四只硕长的蜈蚣自两个眼眶中进进出出。这人毫不在意,右手抱着一坛酒,披散了头发对月长饮,俨然便是自墓中爬出来的孤魂野鬼,在自己坟前买醉。
此情此景,便是再大胆的人,也要落荒而逃了。
这野鬼喝了半坛酒,忽地跃下来,将手上酒坛掷出去,踩碎了地上的枯枝,他豁然看向一处破败的茅屋顶,似乎是闻到了生人的气息,脸上不由露出阴森的笑意,脚下使力,已然扑到了茅屋旁,目光闪烁,盯住了茅屋前那人,桀桀怪笑道:“你来了。”
茅屋前立着一人,青衫磊落,轻摇折扇,神色间从容淡雅,融融月华尽数倾在他身上,他深深地看了野鬼一眼,平静的面上竟然露出几分喜色。
野鬼一愣,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人轻笑起来,他这一笑,连冷厉的鬼风也暖和了许多,暗夜中有种花开的温柔。
野鬼怒道:“你笑什么?”
那人右手轻扬,折扇破空而至,直打那野鬼面门。
野鬼冷笑一声,在扇面上一拨,已将纸扇握在了手中。
那人笑道:“你定要把自己作践成这般才高兴么,半夜装鬼,难道很风流潇洒吗?”
野鬼长笑道:“我以为你乍见到我这般模样,总会有几分害怕的,想不到你的胆子原来也这么大。”
那人叹道:“我确实有几分怕了。”
野鬼双眸一亮,道:“谢敏色胆包天,竟也会怕?哈哈!”
那人连连摇首道:“石大少多读圣贤书,岂不闻色字头上一把刀。”
野鬼沉思道:“似乎真有这么一句话。大冬天的,想不到你也会拿扇子来糊弄人。”
荒郊野岭,乱葬岗中相互调侃的两个人竟是谢敏和石泓玉。
石泓玉撩起乱发,凑到谢敏面前,笑道:“你瞧我的易容术如何?”
谢敏见他浓眉细眼,阔鼻大口,不由笑道:“扮成这般模样,可莫要吓坏了那几个丫头。”
石泓玉不以为然道:“连你都瞧出来了,自然更瞒不过她们。”
谢敏取出怀中的信,道:“我早知是你,当然认得出。”
石泓玉顾影自怜,摸着自己脸颊,道:“这张人皮面具是我自鬼面童子那里买来的。”
谢敏道:“鬼面童子?”
石泓玉盘膝坐在地上,自怀中摸出一瓶酒,道:“鬼面童子在京城相府。”
谢敏在他对面坐下,道:“你在信中所说可是实情?”他语气清淡,眸中却露出忧色。
石泓玉冷笑道:“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居然敢与相府沆瀣一气。你当时怎会想到要我去京城?”
谢敏手中折扇轻轻敲在地上,道:“你可还记得杨廷顺?”
石泓玉嗯了一声,仰首饮酒。
谢敏咳嗽道:“你总不会将他忘了吧?”
石泓玉冷冷哼了一声,嘎声道:“忘了。”
谢敏笑道:“两年前你大闹相府,杨廷顺坏了你的好事,难道你已不记得了。”
石泓玉嘿嘿笑道:“左倾城算来算去,却不想算不过老天。”
谢敏手上不停,咣的轻响,竟敲死了一只蟾蜍,“那也未必尽然,相爷不放心左倾城,遣了杨廷顺来,左倾城却借你我的手将他除去了。”
石泓玉叹道:“所以你当时并未下狠手,却仍是被旁人要了他性命。”
谢敏点头道:“或许如此。”
石泓玉思量半晌,忽道:“哪知他太聪明,反而因小失大,连他的藤也摸到了。”
谢敏失笑道:“那也没有什么,官商勾结古来便有。难道你还要将他告到金銮殿上么?”
石泓玉一怔,苦笑道:“你明知不成的。”
两人对坐坟前,一时无语,冷风呜咽,声声不歇。
谢敏仰首望着星月,轻声道:“你自京城来,可曾听闻选秀女一事。”
石泓玉微愕,随即纵声笑道:“呷干醋了,我听人说满家小姐要去选秀。”
谢敏失笑道:“二姑娘么?”
石泓玉险些呛到,连声咳嗽不已。
谢敏道:“此事是谁总司?礼部?”
石泓玉嗯道:“礼部侍郎叶舒,太子总司。”
谢敏含笑道:“差不多了。这样的地方,你也叫清姑娘来,不怕吓坏了她?”
石泓玉奇道:“什么?”
谢敏向他身后一指道:“你瞧。”
石泓玉低低咒骂一声,回转身子,但见墓野凄清,杂草乱拂,远处似有一团人影来回飘动。他方待开口,忽觉胸口剧痛,立时惊呼出声。他知道谢敏就在身后,倒也并不着慌,一个闪身跳起来,回转头看是,不由大惊。
却见谢敏右手执扇,斜斜指在石泓玉前胸,偷袭石泓玉的竟是谢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