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柯,你早就知道了是吗?”沈聆秋问。
“对不起。”钟柯微微低头道歉。
“没关系……”沈聆秋摇了摇头,“我知道他不想大家担心,不想大家以病人的眼光看他,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弱者,他自尊心强,他骄傲……”说到后面声音已非常低。
钟柯不语,但她说的没错。这件事在昨天下午之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去吧!”沈聆秋很快又恢复温和微笑。
“嗯。”钟柯转身走向楼梯。
书房里,钟柯开门进入,发现里面没人。他首先看向书架旁边的一扇门,那是隔间的门,书架背后是一间不大不小的隔间,当然他从没进去过,除了薛宗廉本人从来没人进过那个隔间。不过大家都知道那里面是薛宗廉用来收藏各种名贵古董的地方。
门上安装了指纹密码锁,但敲门里面听得见,钟柯敲门:“先生。”
“是钟柯啊。”隔着门里面回应的声音不高,“马上就来!”
钟柯于是走到茶几去泡茶,薛宗廉爱茶,只要在茶几前坐着,都少不得泡上一壶茶,就算不喝闻闻茶香也好。
不一会薛宗廉从隔间出来,没穿西装外套,只在衬衫外套了一件不松不紧不薄不厚的黑色羊毛背心,右手把一个紫砂壶托在胸前。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薛宗廉在沙发坐下,但手上的紫砂壶没放下,捧起来欣赏地看着,“这个紫砂壶我收藏了二十几年了!”
钟柯微微一笑,也看着紫砂壶。他爱茶也爱茶具,收藏了多套名贵茶具,其中对这个紫砂壶最爱不释手。
“再心爱的东西,如今都该是舍弃的时候了,毕竟不能带进坟墓里!”最后一句自嘲的笑了笑。
“先生……”钟柯突然放下手中的水壶,目光乞求地看着薛宗廉,“先生,做手术吧……”他知道他无法劝说他,但今天,就算无法劝说他照样要说、要乞求。
“我不会做手术。”薛宗廉一口拒绝,把手中的紫砂壶放下,背靠在沙发上,“不做手术兴许还能活半年,做了难保不会死在手术台上。”
“翟医生说的四成几率是最保守的数字,实际上或许有五成甚至六成,先生,一定可以的,一定能成功的,你不会……”那句话钟柯没说下去,情绪有些激动。
“钟柯,手术几率不是主要问题。”这确实不是主要问题。商场打滚三十多年,多少危机多少困难艰险都打不倒他,靠的就是不服输不放弃的精神,哪怕有一线希望他都会拼尽全力。
但这次有四成甚至过半的希望,他却不敢冒这个险,因为不止他一个人要冒险。
他得的是肝癌,在确诊报告出来不久,他曾让翟
医生组织了十多位来自国内外的肝癌专家进行评估研讨,最后达成一致意见,要活下去必须进行肝脏移植,且手术成功几率比别的患者要偏低,只有40%。要做肝脏移植首先要有合适的肝脏,专家们建议肝脏捐献源最好来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但他无论如何不会让自己的儿女给他割肝,不会让他们跟着他冒险。
这一层意思,钟柯也是明白的。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曾经偷偷找过翟医生要求捐献,只要可以,他会毫不犹豫,可惜,他并不适合……
“好了!不谈这件事了!”薛宗廉微笑起来,又拿起面前的紫砂壶捧在手里,“刚才我说正要找你,是有事要交给你去办。这几天你帮我联系一下,找找相关人,隔间里的所有古董和字画将会被拍卖掉,所得的钱,我打算成立一个慈善基金,名字就叫‘宗华慈善基金’吧,‘宗华’音似中华,简单有意义。”
其实“宗华”两个字还有另一层意思:“宗”取于他的名字,而“华”是取“桦”的半部分。
薛宗廉珍爱又留恋地看着手里的紫砂壶:“这个紫砂壶我舍不得,就送给你吧。”说完递给钟柯。
钟柯接过紫砂壶,心里又是一阵伤感。
薛宗廉把最心爱的紫砂壶托付了人,似松了一口气又似叹了一口气,接着端起一杯茶谈另外一件事:“程氏那里开始吧,弈庄他们也快回来了。”
早在多年前程氏企业程韬患癌,程氏内斗开始,他就看到了教训,有了这方面意识,不愿以后哪天自己也患病或是突然发生什么意外时,华崧集团和白桦地产也发生同样的事。所以从多年前他就开始未雨绸缪。
华崧集团他在一早就在心里定下要传给二儿子慕祁,多年来他早已为儿子扫荡了一切,该踢的踢出局,该压的打压下去,该灭的永无翻身余地。他早为儿子铺好了路,如今大儿子慕琅这最后一个隐患不久也将前往新加波,华崧集团他是完全放心的。
再说后来建立的白桦地产,从一开始薛白桦就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加上他手上的股权转给她后她一个人将拥有55%的股权,白桦地产完全是她的王国,没有任何人能撼动她的王权。而在工作上,也有他精心培养的秘密养子李达为她保驾护航。白桦地产他也是完全放心的。
那么现在他唯一不放心的也就程氏了,他必须在他还有精力时尽快帮女婿扫荡一切……
“好的!”钟柯回答,“不过,有三名股东比较棘手。”
“价钱出到多少了?”薛宗廉问。
“市值2.5倍!”
薛宗廉轻哼了一声,不过他们不愿意也是可以理解的,不为眼前的小利益抛弃长远的大利益,是他他也不会愿意。
“他们是谁?”
“寇定宇,张炀,许天阑。”
薛宗廉沉吟了一会说:“张炀——我们手上不是有他儿子的把柄吗?先解决他,另外两个我再想想。”
“好的。”钟柯回答,张炀儿子的把柄他是知道的,因为经他手处理。那个花花公子两年前曾在某个深夜醉驾把人撞截肢,逃逸后花重金找人顶替,后来张炀也花了一番功夫才为儿子平息了这件事。
不过,当时薛宗廉一知道这件事,立马让他连夜秘密赶往现场,并且比警/察和张氏律师先一步取得了证据,就是一间店铺门口的监控录像,他取了录像后,豪无痕迹地破坏了那间店铺近两天的监控系统——这对他来说是小意思,侦察和反侦察方面他曾经都在国外受过特训。
但当时他不明白薛宗廉让他这样做的意义,如今他终于明白了,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机和远见。
“去吧!”薛宗
廉暂时没有别的事要交代他了。
钟柯捧着紫砂壶站起来,临走又提醒一句:“先生,别太累了,记得按时吃药。”
“知道了!”薛宗廉像个长辈般微微一笑。现在沈聆秋知道了他的病,不按时吃药都不行。
钟柯离开后,薛宗廉沉默着,边自己给自己泡茶边想着事情……
张炀,原本与他关系挺不错的一位生意朋友,两人都是程氏的股东,以前常常还约在一起喝茶打网球或高尔夫,之所以两年前第一时间知道他儿子出事让钟柯赶去取证,是因为当晚他和张炀及另外两位生意朋友还在喝茶泡温泉。他从洗手间出来无意间听到他和出事的儿子焦急地讲电话……
当时只是一念之间:趁机掌握他的把柄或许以后会有用。
现在想想当年他扶女婿上位时,张炀还是第一个支持,十五年过去了,人心都会变,不,应该是利益在变——或许现在是那些人许给他更多利益。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当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无事你好我好大家好,有钱大家赚,有事了,当然是要“我好”。
他已经做了那么多阴暗的事,也得了报应,无所谓再多做一桩了,如果张炀不妥协,他会毫不犹豫把他儿子送进监狱,当然,但愿事情不会发展到这样的局面……
……
旧金山的晚上九点,薛白桦吃过晚饭就一直在母亲房里看信,程弈庄开门进来,手里提着行李箱,他有些无奈,午休过后到吃饭时间,吃过饭到现在,她一直在看信。
“先别看了好吗,一百多封哪看得完,回去再慢慢看吧,快先把它们装上行李箱。”程弈庄打开行李箱站起来。
“又没别的事。”薛白桦折起一封信装进信封里。
“没事不能陪你丈夫吗?”程弈庄弯腰从背后抱住她,轻轻摇着她的身体,“白桦,回去我们都会很忙,这两天就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想,好好过我们的逍遥日子不行吗?”
“行——”薛白桦拿开抱在胸下的手,“别动不动就抱我行不行?”
“不行!”程弈庄在妻子脸上亲一口,“以前抱太少了,要统统补回来!”
“这样显得你跟幼稚!”薛白桦毫不客气说。
“好——不抱你了!”程弈庄突然放开了她,又凑近她耳边说,“晚上睡觉再抱!”说完坏笑着走出去,他是要去两位公主的房间。
薛白桦对丈夫的背影摇头笑笑,无奈的、也是幸福的。丈夫出门后她蹲下,把储物箱里的信一叠叠装进行李箱里。
装到底时,突然发现最底下压着一个比较新的蓝色信封,没有地址署名没有邮戳,这封信并不是寄出去又退回来的信,它从未被寄出去,而且写在不久前……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遗书?
薛白桦突然心跳加速,伸手去拿,手在微微颤抖……
她以为母亲离开得突然什么话也没留下,这封信是不是能让她知道,母亲在生命最后心里想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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