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镔苦笑着摇摇手:“心领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养养精神,活动活动,晚上还得拼命呢。”
这个理由足够正当,于是李晓明只好目送他走进大厅。这家五星酒店的总统套房数量有限,众人便把两层楼的客房都包了下来,出出进进都是自己人。
站在露台上的时候,骆镔像一位古代哲学家似的思考着,为什么偏偏是我?头顶月亮好似一轮白玉盘,其中隐隐约约有黑影,他便想起年幼听过“嫦娥奔月”的故事:月宫不仅有美丽仙子,还有吴刚桂树,蟾蜍玉兔。
都说酒越喝越暖,骆镔却只觉得遍体发寒。从这里眺望出去,远处便是德里红堡,白天恢弘磅礴的建筑如今黑沉沉,看不太清楚,骆镔打量一眼便避开目光。印度门对于新德里,有点像凯旋门之于法国,此时大门形状的建筑物被灯光映成藕荷色,最上面金黄、雪白和翠绿则象征印度国旗;至于附近那朵盛开的金色莲花,自然便是名刹莲花寺了。
尽管骆镔不太喜欢印度,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古老而美丽的地方。
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喝喝酒泡泡姑娘,聊聊人生和理想?而是不得不养精蓄锐,准备和那群长虫泥鳅、四脚蛇拼命?
对了,不仅仅这些,今天是年底,大BOSS也该出来透透气了,一年等一回嘛,他苦涩地吸口烟。
一位高鼻深目、额头点朱砂的艳丽女子停住脚步,拂拂绣满莲花的金色纱裙,目光停留在他脸庞--单纯觉得我顺眼,图个露水情缘,还是做风尘生意的?骆镔心如止水,转身离去。
长方脸蛋、眉目俊朗、挺鼻薄唇,身材高大矫健,四肢修长--骆镔退后两步打量镜子里的自己。活了三十二年,他早已习惯这幅臭皮囊,如今生死关头,忽然生出一种“死了太可惜”的滑稽念头。
妈的,连个女人都没有。
我得享受享受,于是他不像往日一般冲个澡完事,而是把奢华宽敞的浴缸注满热水,哗啦蹲进去。
听到父亲声音的时候,他鼻子一酸,强自忍耐着依然老一套说辞:“项目还没完事,过两天就回国。”
父亲也是老一套,“注意身体,出门在外不要跟人闹气,强龙不压地头蛇,记着我的话....”母亲则喜洋洋地说,“买了一箱咸鸭蛋一箱山竹,才花了19块9,拼多多搞活动....”
他不想吃咸鸭蛋,也不想吃山竹,只想念家乡的羊肉泡馍和冰峰;他想再去陕西博物馆赏国宝,看看黑乎乎的兵马俑、响着铃铛的大雁塔,在杨贵妃沐浴过的华清池背诵“汉皇重色思倾国....”
给堂哥打电话的时候,骆镔在浴缸坐直身体,用毛刷擦背--死也要死的干净点。雪白泡沫顺着他黑发溜下脖颈、肩膀,慢慢滑到背脊--那里赫然生着两只野兽,左面是淡金怪鸟,后面则是漆黑巨蛇;它们脸庞十分古怪,倒更像活人。
左边墙壁传来隐隐撞墙声,细听还有些必须和谐的声响,裹着浴袍的骆镔走过去咚咚凿墙,喊道“悠着点。”
对方传回“你大爷!”
是大鹏。
这家伙精神头可真好,骆镔由衷羡慕。
随后他在宽敞客厅里活动手脚,调匀气息,打了两套拳脚,力求达到最佳状态。深夜十一点半的时候,骆镔在柔软宽阔的双人床中央伸展四肢,静静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朋友圈依然欢声笑语。出差的拍照航班,加班的展示外卖餐盒,堂嫂九连拍记录一家三口公园时光--骆镔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如同独在异乡的浪子。
要是小堂叔还在就好了。想到这位亦师亦友亦长辈的故人,骆镔眼圈发热,心头酸楚。
枕边放着一大袋雄黄,《新白娘子传奇》许仙就靠这个把白素贞逼出原型,反而吓破苦胆,丢掉性命;后者不得不入昆仑,盗仙草,最后水漫金山。
这玩意对付那条长虫,管用吗?骆镔带着疑问沉入深深梦乡。
于此同时,整整两层楼数十位男女都是双目紧阖、鼻息深沉,睡得无知无觉。至于这座五星酒店里的其他游客、侍者、大厨乃至行政人员丝毫不受影响,有的衣香鬓影,享受夜生活;有的给深夜点餐的客人做着拿手好菜;有的抱怨着挑剔的客人,坚守在岗位上。
时光从来不肯为凡人停留脚步。
东方依稀透出曙光,天空逐渐发白;不知过了多久,一缕细细阳光勇敢地冲破云雾,径直照射在大地上。
骆镔突兀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息着,额头满是汗水。还没容他庆幸“活下来了”,便连滚带爬冲出客房,捶打隔壁房门。一间又一间房门被打开,曹帅、小施、彪子连同几位主力纷纷围过来,更多房门再也没有动静,李晓明也踪影不见。
一脚踹开房门,直冲进去的骆镔看到面无人色的大鹏,后者紧紧拥抱着璐璐,口水鼻涕一起流:“老婆,老婆你睁眼,啊,看看我,啊,扛过来了,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啊?”
骆镔伸向他肩膀的手掌停在半空,一时不忍碰触,狠狠砸在床铺;身畔同伴有的不忍看,有的破口大骂,小施哇的一声哭出声。
“老婆,璐璐。”大鹏拼命摇晃着心爱的姑娘,仿佛这样就能把她从死神手里硬生生夺回来似的。“你看看我,啊,过年了,过年我跟你回家,啊?”
璐璐面色安详像是睡着了,唇边还挂着微笑,可惜任凭谁也无法唤醒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