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夫妇的慈眉善目像白蚁筑巢的山坡,顷刻难见端倪,却随着岁月更迭逐渐空洞,蛰伏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土崩瓦解。
沈亭北十四岁那年的雨夜,他看似风平浪静的生活终是地崩山摧。
沈氏夫妇领养回了长他一岁的沈山南。
比他更像他们儿子的沈山南。
沈氏夫妇把沈山南强塞进他的房间,硬是要两人一块儿睡觉熟悉熟悉。
沈亭北面上顺从,暗地却狠恶着脸不许沈山南上床睡觉。
夜晚的微风透过纱窗筛出细碎而阴凉的月色,沈亭北裹着绵软厚实的棉被酣眠,沈山南却只能瑟瑟地蜷在冷硬而逼仄的一隅。
澄澄月光地镀在地板上,像一碗稀薄的白水银晃荡着沉重的光。
沈山南目不转睛地盯着柔光里蹦跶的几颗小团的阴影,是飞虫梦游在纱窗外,扑腾着透明的薄翅。
像垃圾桶周围萦绕盘旋的绿头苍蝇,嗡嗡轰鸣着烂恶的腐臭。
他就像街头溃烂肮脏的一条野狗,栖息着酸汁油水苟延残喘。
他好不容易爬出饿殍酸臭的贫民窟,谁也不能扒走他鲜亮的新衣。
谁也不能……
瘦弱的身子翻滚着,咚咚咚都是骨骼剧烈地磕着楼梯板的声响。
沈山南的脑后抵着瓷砖淌出一大摊浓稠的鲜血,可嘴角却噙着阴森的笑意,漆目烁烁地仰望着呆愣在楼梯口的沈亭北。
沈氏夫妇惊慌的喊叫呼救凑近沈山南的耳畔,他的眼皮艰难地眨着,一阵虚脱的眩晕叫他再也支撑不住地合上了眼。
沈亭北僵硬地紧紧把着楼梯的扶手,一阵恶寒攀着他紧绷得几近断裂的脊椎爬行。
他只是跟在沈山南后头催沈山南走快些不要挡道,是沈山南突然回头朝他阴恻恻恶狠狠地一笑,接而自个儿松开扶手就翻滚下楼梯。
可是,有谁会信呢?
沈山南一醒就是盯着沈亭北惶恐地尖叫后退着,手背插的枕头都叫他挣扎得偏离血管,血珠子断线似的直冒。
“你别杀我……别杀我……”
沈山南尖锐凄厉的讨饶一锤宣判沈亭北的罪责,他百口莫辩地被沈氏夫妇扔破烂抹布似的扔到美国四年。
几多午夜惊魂的梦魇紧紧勒紧沈亭北的脖颈,昏昏沉沉杂乱扭曲的臆想侵蚀着他的大脑,有沈山南阴恻的笑意,也有沈氏夫妇厌恶的肃容,直叫他咬牙切齿遍体寒。
清透的骨骼泡着异国的红灯绿酒一身沉锈,陷害和背叛宛如跗骨恶蛆啃食尽他年少青葱的明朗澄净。
他再也不是青松似的露着刺却站得直的意气少年。
再也不能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