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杂毛马贴着墙沿着影子安静地穿梭在小村里。黄半仙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见李不择和日月天跟做贼一样一声不吭、谨小慎微的，便也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摸到马车停放的地方，赵树海已经等在那里。
“寨主。”
“树海，你乘这马先走，把胡虎他们叫来。”
“不知老涂如何了。”赵树海道。老涂即是先行离开去知会胡虎的车夫。
“老涂恐怕已经遭遇不测。做下这种事，村民不会让人离开的。”李不择咬了下嘴唇，“等胡虎来了，我们把这村子翻个底朝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务必万分小心。”
赵树海飞身上马，动作十分稳健轻盈。
“日少侠，演得不错。寨主交给你了。诸位保重。”说完赵树海一踢马肚子，掀着泥消失在雨中村路上。
李不择他们没多耽搁，马车赵树海已经提前备好。李不择坐上座驾的位置，一抖缰绳，即刻出发。
滂沱大雨中车轮声马蹄声都杂糅在雨点里，分辨不清。
“都说出去找人，怎么不见回来？”当马车快到村口，村夫从家里探出头来，“哎马车怎么不见了？”
灶房里走出一个村妇：“当家的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两个未曾露面的汉子
也从灶房探出身子，他们手上拿着长锯，上面沾着血。“哥，人呢？”
正当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向着村夫的方向飞奔，他喊着什么，隔着雨声听不清楚。他身后的屋子陆续敞开门扉，透出昏红的烛光到黑压压的大雨中。
“……啦！……跑啦！人跑啦！”小孩直跑到村夫院门前，“那些人跑啦！”
“什么？”村夫和两个弟弟不顾大雨，聚集到小孩身边，“怎么回事？”
小孩学着大人模样一跺脚，使劲一哼。“肯定是赖皮告的密！上次就因为他差点吹了一桩。”
“操，这没娘养的！”村夫露出一脸凶相，招呼他两个弟弟，“走，抓人去。等回来非剥了那小崽子的皮！”
一个，两个，三个……拿刀的人从家家户户走出来，寒光在雨中汇聚成一群，像海里的鱼。
“千万抓住啊，”村夫媳妇倚在灶房门边，轻柔地捧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要是被报了官就完了。”
村夫答了声“好嘞”，捞起个钉耙转身汇入到追及的人群中。
一出村，李不择甩鞭加快了速度。“追来了！”日月天掀起车后帘，望见村里亮起灯火，人们牵出形形色色的马，指指点点他们离开的方向。马车不及单马快，他们不消一会就能追上来。
“小伙子，到底怎么回事啊？”黄半仙在日月天身后抻着脖子。
“这个村子吃人。”
黄半仙望着那些逐渐接近的人和马，大大咽了好几口吐沫，干瘪的鸡脖子上喉结上上下下。
“你怎么知道？”
“小孩嘴里套出来的。这村子总是假装好意收留过客，然后乘人不备杀人越货，还会把人吃了。那村夫家的肉我尝了，是人肉。”
“你怎么知道是人肉？”
日月天不答，只是看着他，好像他该知道一样。
“啊？”黄半仙吓得跌倒在地，“莫非你吃过人？”
还没惊讶完，黄半仙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那这坠子……我朋友他莫不是……”
攥着松花坠子，黄半仙的脸无声地皱成了苦瓜。没有泪水，良久才发出一声微弱的哀嚎。可就是这样，他却好像已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空余下颤抖。
车前的李不择吆喝着催马加快速度。
“道长，这坠子是你朋友的？”马车走上相对笔直的小道，李不择得空插了句。他身上不仅全湿了，还溅满了泥点。
“我们快十年没见，没想到，那一别竟是诀别……”
“看来栽在这儿的人不少。”李不择回头望了眼愈发声势浩大的追赶的人群，“得亏我们戏演得好，要不还真溜不掉。——小美人你生气的模样不错啊，跟谁学的？”
日月天双手从背后取下引水起山，随意地垂于两侧。两把刀蛇信子一样的刀尖伸出车外舔着雨水，叮咚作响。
“我有个师弟，个子小小的，我们都叫他‘小个子’。有时候他被叫得不高兴了，就会那样生气。”
“哈哈，有意思。有空多给我讲讲你门派的事。”马车载着李不择的笑声疾驰。不远的后方，马蹄踏烂了车辙，骑马的人一个个从雨帘中清晰地浮现。
“救命啊！”黄半仙惊叫着往车前面蹭。
为首的马几步便挨上了车尾。马上的人举起刀。
“小子真俊啊，要不要来哥哥家里？哥保证不害你！”
日月天和善地笑了：“刀举那么高不怕被雷劈吗？”
怎么会有人笑得这样好看？马上的人不禁想凑得再近些。忽然他视
线飘了一下。时间像是静止了，远近也变得奇怪。他看到自己跨在马鞍上的腿，而他正在逐渐远离，就好像谁把他的上身拉长了。可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直到视线飘得更高，他看到了自己的胸，继而是肩，而后是肩上一个奇怪的杯子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里面是满的，疙里疙瘩，像盛着米饭。很快雨水浸满，便又好像一碗面。
他想，他的头呢？
那个小子笑得真好看。
视线不再向上飘，而是向下。他得以仰视自己的身体。他看到自己的马厚实的屁股，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坠下。那杯子里的东西洒了出来。他的视线也与大地平齐。
他认得了那杯子是什么。那是他的半颗头，洒出来的是他的半颗脑子。他掏过人脑子，知道里面什么样。
在他长眼睛的这半颗脑子被后面的马踏烂时，他还没来得及想到自己已经死了。
“啊——！”黄半仙的破锣嗓子发出极难听的尖叫。他从未见过砍人把人脑袋切一半的。而那人的眼睛还在转！
“有意思。”日月天就着雨水冲了下刀，随即一抬手斩断了下一个接近的人的手。那手里抓着个镰刀，滚到马蹄下划伤了马。马一惊，将人掀翻在泥里。日月天看他捂着胳膊在泥里打滚，泥水血水和在一起，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黄半仙望着他笑，浑身一个激灵。他无意识地捂住脖子上一个老伤疤。不知为什么，那疤有些痒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