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能帮我算……”
“去去去不算姻缘,找你的小情郎去!”
日月天不解地问:“找谁?”
黄箸刚要指李不择,被李不择依旧横眉怒目的样子吓得放下了手。
“我们不是。搭伙一路而已。”日月天将药瓶扣上塞子,收了起来。黄箸摸着胡子似乎打定主意不再搭腔了。
拉紧包裹上的绳扣,一抬眼,日月天发现李不择正眯缝着眼睛看他,像是憋了一股有毒的怨气。他这副表情,倒是非常符合世人对他一贯的评价——小人李不择。不知是哪句话说错了还是哪个表情做错了,日月天察觉到他的怒意正蔓延过来。
“盖上,别被雨淋了。”日月天找了件还算厚实的衣服罩在李不择双掌上,然后逃跑似的坐去了赵树海后面。他不想被李不择的脾气波及。
“日少侠,辛苦了,乌木寨又欠你一笔。”赵树海道。日月天听着赵树海平静沉稳的声音,才感到适才的紧张尘埃落定。
“这车听起来不对劲,是不是坏了?”
确实,车子持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好
像哪里断了,断口又在不停地摩擦似的。先前情况危急无心留意,此时安静下来声音格外明显。
赵树海叹了口气,叹气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了。
“是坏了,坚持不了多久。前面有个小棚子,我们去那边坐坐等着胡虎他们吧。”
棚子是修路的工人乘凉用的,就在大水坑边上。几根竹竿,撑起一块帆布,非常简陋,还渗水。此时暴雨,四下无人。李不择、赵树海、黄箸、日月天进了棚子。
旁边的大水坑水面激荡,泥浆被冲成条形,扭来扭去,像打开了蛇窝。赵树海的衣下摆染着这里的颜色,是淌水找胡虎再淌水回来时染上的。
“今年雨水也太多了,地该涝了。”黄箸打了个哆嗦抱着胳膊靠在一根竹竿上。
“黄道长还担心庄稼呀?”赵树海拿了几件衣服分给大家。
“哦,老习惯,”黄箸接过衣服披上,“以前在太史局里搞这一块,雨水、旱涝……”
“这不是工部的活吗?”
“太史局嘛,天文地理,跟什么都能沾点关系。”
“黄道长听起来不像本地的。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吧?”
“是。京城待不下去了,出来四处游历,正好这边有个熟人就想着去看看他。——对了,阁下如何称呼来着?”
赵树海和黄箸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李不择一个人坐在稍远处,思虑随着目光深深地浸入泥色的水坑,不知在想什么。
日月天站在靠前的位置,借着雨水冲洗引水和起山。刀面的反射中,他看到自己被水渍扭曲的笑脸。刀身微微一偏,映出了靠里坐着的愁眉不展的李不择。
日月天轻轻按了按刀面上李不择眉心的位置。移开手指,他看到刀里的李不择也正在看着他。这时一股浓血和着雨水从刀尖上蜿蜒而下,正斜过李不择的面庞。
也不知怎么想的,他忽然松开了手,任刀掉在了泥上。
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没有异样,没有受伤。
一角赵树海和黄箸的谈话声忽然停了下来。
“日少侠?”
“手滑了一下。”他拾起刀,看到再次映出的自己已经不再笑了。而是一脸的疑惑。血和泥不断地冲刷他的面庞。上一次和这样表情的自己面对面,还是小时候。
那时小个子一岁多,还不会走路。他抱着他在山上转悠。日月天想玩耍,想练功,想要去观察自己感兴趣的植物和鸟兽,可是他的双手被怀里的孩子死死束缚住,什么也干不了。
他走过一条山涧。这条细细的水会一直流到山崖然后变成瀑布倾泻而下,砸在山下的小湖中。师父怕出事,从不让他们在这水里玩。
小个子哭了起来。
日月天被耳边炸雷一样的号哭嚷得无比烦躁。他想,为什么不干脆杀了这小东西?这一年里他无数次有过这样的念头。他提醒自己那样做是有后果的。
然而哭声太大了,瞬间湮没了日月天所有对于后果的思考。
只要把他丢到水里,顺着水……
日月天跪在岸边,缓缓将小个子放下。襁褓的一角粘上了水。襁褓的底边有些湿,却不是水的缘故,应该是小个子尿了。
小个子骤然脱离开熟悉的温度,哭得更凶了,两只面团子一样的小手挣脱出来,向日月天的方向徒劳地抓着。
流水撞到石头,溅到了日月天的手。水凉得厉害。
日月天将小个子抱回了怀里。
水太凉了。
下巴抵在小个子依旧闹腾不止的小身子上,日月天垂眼望见了水里的自己
。水里的他是那样的不愉快。眉头上是解不开的思考,眼底里是无望地求索。
他在干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想问自己,又不知从哪里开始问。就这样驻留在了迷茫之中。
“二儿,干什么呢?”身后传来大师兄干燥的声音。日月天惊得一下回转身,双手将小个子搂得死死的。他不知道大师兄看到了多少。
小个子听见有其他人,哭声渐渐收敛了,小嘴嘬着在日月天贫瘠的身体上寻找母乳。
日月天瞅着他肆无忌惮的样子,忽然意识到杀死小个子的念头不见了,无论如何找不到了。他曾幻想了无数次他死了的样子,可那些想法全都不见了,有一股力量不许他看见。
一定是被这个小家伙夺走了。日月天忽然有些伤心,因为他已经不是完整的自己。
日月天把指头指头伸到那小嘴边,小个子傻乎乎地吮了起来。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污浊的刀面上,模模糊糊映出李不择站在身侧。他好像已经不再生气,因为此时他的脸上尽是担心和错愕。赵树海和黄箸也一般模样。
日月天这才惊觉,他已经握着刀,一动不动站了许久。
“我没事,只是想我师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