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是天界最灰暗的日子。
起初,大家只以为敕九在耍脾气,想着晾他两天就好了,万万没想到,最先顶不住的是他们自己。
事情的发展是有些戏剧化的:由于没有睡神护佑,凡间的百姓睡眠浅短,进而敏感多思,进而精神恍惚,进而暴躁易怒,没过几天,便乱成了一锅粥。皇帝不临朝,宰臣不行政,农人不稼穑,工匠不制作,商人不贩运。百姓更因神经衰弱,动辄相斗相残,以致父子近仇敌,夫妻如陌路。
当此之时,凡间祈求无应,故怨怒四起,久而难平,于是移恨上苍,大行打砸,毁坏的庙宇、神像,撕破的经文、符箓,不知凡几。
而诸神连震怒都来不及,因为凡间的怨气实在太大,几乎冲得天界摇摇欲坠,离坍塌不远。神祇积蓄的功德,半数被征用来稳固天界根基,有些神的家底,差点为之一空。
众神这才明白,这位睡神敕九,虽在天上默默无闻,却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神”。平日觉得他有他无他没什么两样,真少了,还就不行。于是便一同上书天帝,请求天帝找回敕九,让他好好上班。而天帝其实早已焦头烂额,也正好借着这伸来的台阶,废除了之前所议,派人急速去寻敕九归位,更许他自由出入天、人、冥三界,以及便宜处事、不需述职之权。
在天上人间乱成一团时,敕九刚在梦神殿睡得正香。按理说神仙本不需睡觉,即便敕九身为睡神也是如此。但许是因为打击太大,敕九特意跑来庄襄这里,讨了一壶酒,一口饮尽,立刻烂醉昏睡。梦神在一旁觉得好玩,还塞了颗梦丸到他脑门上。
所以当天帝的使者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景象:睡神敕九横躺桃树下,怀中抱着一个空酒瓶,脸上红扑扑的,嘴里还不知在嘟囔着什么。更怪异的是,他的右眼皮上居然长了一株比他身旁的桃树还要高大、繁茂的粉色珊瑚。而梦神庄襄,就坐在一边,死死地盯着那株珊瑚,眼里有很单纯而炙热的渴望。这满庭桃树、两位美男子加上一株奇姿异色的珊瑚,有静有动,有青有粉,正是一副绝美的图画。
但使者顾不得“欣赏”这绝世画作,忙上前对梦神把来意陈述一番。
其实在庄襄看来,人间不管如何乱,跟他们俩关系并不大,毕竟他们不靠功德活着(因为根本也没有)。而且敕九歇业怠工,连带着他也不用工作了,何乐而不为呢?然而毕竟是天帝发话,不给面子难免日后留祸。于是先掏出把斧头,砍下了那株堪称奇观的粉梦珊瑚,细细收好,然后摇醒了敕九。
敕九醒来,带着些酒憨和迷糊,听天帝使者把人间乱象略述了一遍。还未等他道明天帝的旨意,敕九便猛地清醒,霎时化出千万道身外身,领了有一片云彩那么多的瞌睡虫,流星般赶往了下界。
睡神出马,果然不凡。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下界便已安静,天界也终于不再摇晃。诸神松了口气,这些天来,他们耳朵里几乎灌满了抱怨和怒骂,此时终于可以歇一歇了。当神仙委实不容易啊。
之后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不外是百姓觉得是神仙保佑自己、解决了问题,又把之前砸坏的神庙修好,且更富丽堂皇,也比以前更虔诚百倍地供奉。
天界诸神没用多长时间也就把功德又收回来了。
当然这一切跟敕九是没什么关系,他还是那个天界最穷最没排面的神仙。
这便是天界著名的“睡神罢工事件”。
此事影响之大,波及之广,天帝时至今日还是心有余悸。所以当敕九说出“罢工”二字的时候,她有点慌了。
“敕九哥哥,你就体谅一下我吧。我也是新官上任,你现在走了,我很难做的……”天帝一皱眉,居然撒起娇来。
“诶诶诶,免了免了。你现在是天帝了,怎么还小孩子脾气。”敕九一听就头大,连忙摆摆手。
前面曾说到过,天界前段时间刚有神辞职。这神不是别人,正是前任天帝帝俊。老天帝在职何止数十万年,早就厌倦了这天上景色,但因为他的特殊身份,期限要求比一般的神仙要长不少。所以一旦到期,便毫无留恋地走了。
然而天界虽然不比当年,好歹也不能群龙无首,于是便推举时任雷电之神的香主,坐了这天帝之位。香主本是女子,又是初次上任,费了老大的心力才理清了积存的事务,安抚了方经人事大变的天界诸神。所以这时候敕九提出要离职,她是很不愿意的。
至于为什么她叫敕九“哥哥”。那是因为敕九确实比她大。事实上,现在的天界,除了日月二神,已经没有比他更古老的神仙了。而且,香主是凡人修炼成仙的,也就是说,她也是在敕九的看护之下长大的。所以敕九于她,既是前辈又是长辈,叫声“哥哥”也还合情合理。
“你就再考虑一下吧……”天帝还是不肯放弃,继续说道。
“不考虑不考虑,我要自由,我要快乐!我现在哪里像个神仙,简直是保姆,是奴隶!”敕九拒不接受对方的邀请。
天帝委实犯难,于私,她知道睡神难做,敕九好不容易做满,想辞职应该允许;但于公,敕九一走,必然又是数不清的乱象,她一个新任天帝,着实难以料理。
“要不这样,我给你放几天假,你再想想,我也趁这时间物色物色继任者,如何?”天帝很诚恳地眨了眨眼睛,说道。
“那我那些身外化身不还是要管,这算什么放假?”敕九还是很精明的,立马反问道。
“我可以用天精帮你维持几天,你放心去玩便是。”天帝松了口气,指了指她身后帝座之上镶着的璀璨宝石,笑道。
“那我要去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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