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外传来响声,是章风和卢红梅回来了。
卢红梅过来看了一眼,问了句“晚饭在哪儿吃的”,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敕九看得出来她面容有些憔悴,似乎已经筋疲力尽。
半夜,敕九起来上厕所,发现他们房里的灯还没有关,微微的光亮从门缝爬出来。敕九也不觉有异,只是走过时因为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抽泣声,还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你说那老太太怎么想的!?”这是卢红梅的声音,伴着“呜呜”的悲泣。
“老人家嘛,思想不一样。”这是章风安慰她的声音。
“那么多老人家,也没见一个像她这样的!明知道自己三高,平时不注意饮食,吃个药也丢头忘尾。一有什么病,就说自己祷告能好,还上帝保佑她。上帝保佑她,她能三高!?今天晕在地里,还好是刚巧有人路过看见,不然,她……”
“好了好了,这不是查出来没事么?没有中风也没脑溢血,算好的了。”
“这叫没事,什么叫有事?我告诉你章风,我们以后的麻烦还大着呢!你以为这老太太病一次就能消停了?哼,你等着看呢。她现在除了上帝,谁的话都不听,哪一天她真倒下了,有的我们跟着转呢!我那姐姐还好,生了个闺女,不用她操心。你再看咱家这个臭小子,二十多岁,不得买房,不得结婚,哪个不用钱?又要顾老又要顾小,我们还能干动几年呐?”
章风没有回话,只是一声叹息。
敕九默然,不知在想些什么。回到房里,发现这儿也痴了一位。
自打死了之后,章厚志的鬼魂就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敕九,而且只要敕九在屋里,他一定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或蹲或站,低着头,不说话。
但此时,他却坐在床边,仍是垂首不语,不知看着什么。而从那有些塌的背,隐约可以窥见其内心的落寞。
敕九先以为是因为他也听到了他外婆的事,可是一想又觉不对。因为如果是那样,他该表现得伤心,而绝非这般枯槁,仿佛是一段被雷击了的木,从内到外,焦死透了。
敕九慢慢走过去,才发现章厚志目光尽处乃是那部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敕九想也不想,拿起手机,刚一点亮,就看见上面有几条微信,是一个叫袁师嘉的人发来的。又点点按按把微信打开,此人的消息足足铺了一页有余:
“阿志,我没有想到能再遇到你。”
“我真的很想你。真的,真的。”
“五年原来只是一眨眼,我们兜兜转转,还是原
地。我不敢说今天的相逢一定是什么缘分,更不敢过分期盼,我只想,抓住它,抓住你。”
“从前,我们谁都不敢说,不敢想,只是企图把一切推给未来。现在,‘未来’也成了过去,而它告诉我,我们错了,有些事,说出来才留得住。”
“所以,阿志,我能说‘我喜欢你’么?我知道说得太晚,但我怕你也在等,所以我说了。”
“说来可笑,现在的我,比五年前,更像一个毛头小伙子,因为对你的回复的期待已经让我手抖。然而无论是裁决还是好梦,只要是你赐给我的,我都接受。我会等待你的回答。”
敕九读罢,知道这位“袁师嘉”应该就是白天在牛肉面店遇到的那个了。没想到憋了一天,居然在半夜发这种东西。
敕九连呼“酸,太酸”,手上却一刻不停,在那里打起字来。
章厚志发觉了,但他似乎还没有从情绪里走出来,涩着声问道:“你在干嘛?”
“拒绝他啊。”敕九头也不挑,一边打字一边说道。
章厚志慌忙站起身,却发现敕九小手飞快,已经打出了一行:“对不起,你是个好人。让我们忘了那片”
章厚志大叫了一声“不!”,这一嗓子倒是有些鬼的样子了,吓得敕九也抖了抖眉毛。
“怎么了?”敕九停下手上动作,问道。
“不,不要,不要这么残忍……”章厚志有些虚弱哀切地说,那一声吼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这怎么残忍了?”敕九真有些迷糊了,“你死了呀。你想来一出‘人鬼情未了’啊?还是死了也要当渣男?”
“不,不是的。”章厚志缓缓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呢?”敕九反问。
不料章厚志居然“扑通”往地上一跪,声如泣血般说道:“上神,方才您二位的话我听到了,我知道你是天界的神仙。我求求你,帮帮我,也帮帮他。好么?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说罢竟还要磕头。
虽说敕九毕竟是神,凡人几个头,他还是受得起的,但这毕竟是别人有求于己,他也不敢冒然领受。于是一抬手,一股力量将章厚志托起。
“且住!你倒说说,要我怎么帮你,又如何帮他?”敕九问道。
“请您,用我这个身体,帮我好好跟他道个别,好吗?”章厚志直直地看着敕九,再没有一点从前的怯懦,仿佛是一下长大了,眼里全是坚毅与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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