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说“我管你是谁。”说完就想靠近抓他的手腕。
顾玉成的脸上忽然露出得逞的笑容,也不顾围观者一脚把老头儿踹了个屁股蹲儿,抢回自己的书就跑,老头儿在后面追,可毕竟年老体衰又哪能追得上他?很快就被甩的远远的。
回家的路上他才发现家门口原本被废弃多时的商场不知何时新开了一家装修奢侈的鞋店,这在小县城里尤其是收入垫底的西区来说,也是一件稀罕事。看到门口停着一辆巨大的卡车,好奇地看着店员在一边对账上货,那柜台里闪闪发光的鞋子在没上架前原来是这样的,他近距离打量那些他从来都不敢靠近的鞋子。
锁住他目光的是一双枣红色洋鞋,被单独放在了一边,送货的师傅和站在门口的女店员闲聊的话题就是关于它。他们的表情,有着刺目的高人一等,令人向往,又让人望而生畏。
他竖起耳朵偷听,呵好家伙,这种进口的手工鞋要八十块一双!他帮人卷小鞭炮卷了一个下午也不过五块钱。
他听着两人就着这双鞋的材质出生如何的不凡,款式设计出自某某大师之手聊了半天,都是些他听不懂却觉得好厉害的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其实他也说不出哪里好,可就是跟别人脚上穿的皮鞋不一样吧,那么小的一只,油光皮亮的,好像会发光。
再低头看看自己的鞋,一双泛黄的白色休闲布鞋,他的大拇指有点大,脚尖的位置被顶得薄薄的,能想象到用不了多久脚尖就会顶出一个洞,和他袜子的命运相同,这让他有些窘迫地缩了缩脚尖。
旁边进出商店的都是一些西装革履的有钱人,不知道是店员的盛气还是豪华的装潢,又或是往来的这些有身份的顾客,他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心里又升出豪情壮志,或许有一天,他也能自在地走进去吧,到时候在那些店员和他点头哈腰的时候,他一定要冷嘲热讽一下,唔,至于怎么嘲讽,他还得好好想想。
此时货车司机发现了他,冲女人努了努嘴。
两人衣着光鲜,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脸上带着超越阶级的优越感。尽管他们什么话也没说,可这种眼神仍旧像一道利剑一样狠狠地刺穿了他那敏感的自尊心。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他像一只老鼠似的灰溜溜地走开了。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穿得破旧了一点,就对不起他们了吗?
包括先前的老头,一个两个都是如此。
他心里想着,等着吧,迟早有一天,他会站在最高处,连看都懒得看他们,到时候他们都只能巴巴地仰望他!
回到家就听见母亲哭嚎的声音,竟然还没结束吗?上回闹这么久还是因为她半夜饿了跑去厨房偷吃东西时把起夜的奶奶吓了一跳,以为家里遭了贼。可是今天她只是发病了,明明喂药关好就能解决的问题养父却殴打了一下午,他越发觉得养父的施暴已经成了一种惯例。
养父不愿出去工作,先前也找过几份,可是都跟上司起了摩擦,几次三番地辞职后就不愿再工作了,又暗自觉得人人都瞧不起他,才喜欢把脾气撒在家里人身上。
医生早就叮嘱过不要刺激病人,可养父又一定要发脾气,一个一受刺激就发病,另一个通过羞辱女人来发泄心里的不痛快,两个人在一起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他又出门溜达一圈,等再回来的时候听见奶奶和爸爸在争执。
“弄出去弄出去!成天看到她就烦!”
原来养父想偷偷把妈妈丢出去。他心里一惊,把耳朵贴在门上,越发仔细去听,看奶奶怎么说。
“你怎么能没有个女人?会被人笑话。”奶奶不同意。
“笑话?这个女人还不是笑话吗?!我真是受够了!她就是个白痴!我们还跟供着一个祖宗似的,她发病乱叫还要背上虐待她的罪名!”养父暴躁地抱怨,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推倒了。
“别人说过几次?有眼睛的人看不到我们对她怎么样啊!养她的钱我来赚!她死不死是她的命!我丢不起这个脸!我不想以后街坊邻居别人说起我儿子就说第二个老婆又跑了!”奶奶在意的是脸面,不想自己的儿子被笑话娶不到老婆。
“我不在乎!”养父说着不在乎的话气势却弱下来了。
“你不在乎我还要这张脸呢!”奶奶又忍不住提起那个“狠心”的女人——养父的前妻。
“当初是看她做事利索把她娶进门,没想到是个长舌妇,离了婚还诽谤你不能生。”
养父的脸窘迫到不行,喝骂道,“跟你说话就是累,声音一定要这么大吗?!尽提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有意思吗?!嘴碎不碎!”
“好好好!我不提她!那你也别再动赶她走的念头!不要说她要真被你赶跑了邻居们要怎么想我们,要是她儿子也跟她一起跑了怎么办?”
“哼,”养父冷哼,“他能跑到哪里去?谁又会像我们这样对他好?就跟养个猫阿狗阿一样,等他饿了冷了自然晓得回来,跟她妈妈跑?这小子贼精,不可能的。”
知道事情告一段落了,顾玉成偷偷溜回了自己房间,为两人对自己的无情而齿寒,可到底有奶奶在他面前替妈妈留了情才能让他们母子有一个栖身之地,也许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离开了他们的庇护,妈妈不知道会落到什么样的坏人手里。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梦,一会儿梦见妈妈被赶出门了,他们母子睡在厕所门口避风,路过的人或白眼或斜眼瞧他们,然后他们就从公厕门口到了大马路上,那些人从他们身上践踏而过,恍若不知。一会儿又梦见白天看到的那双鞋,穿在了自己脚上,他特别高兴,可是那个书店的老头却说他偷了他的鞋,在众人面前羞辱了他一顿,还被养父不问青红皂白地给揍了一顿,无论他如何哭喊辩解他没用,根本没有人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