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2 / 2)

从前那样?从前那个慕容初?

“嗡——”一阵耳鸣过脑,歃血带来的内息疯狂翻涌,慕容初再也辨不清四周声响的来源,他只看到众人嘴唇不断开合,从里面发出的嘈杂嗡鸣让他头疼欲裂。

“不知深浅的残缺品,凭你也想忤逆我!”当头一声冷喝,响彻方圆百里。歃血像是也被震慑到,疯涌的内息如浪潮褪下。

“他现在是歃血反噬、没有内力了!上!”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本畏畏缩缩的门众一拥而上,拂尘夹着桃木剑破空而来,势如破竹。

左莺莺寒玉儿瞳孔皆是一颤,竟是一齐喊出来:“别杀——”

他字未落,忽有寒光一闪,如若雷霆乍现,扑上去的人被一股气劲正击胸口,大蓬血雨飞洒,数人弹飞而去。

慕容初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抬起右手,低头舔去虎口的鲜血,血的色、气、味刺激着三感,以至于他有些抑制不住的亢奋,说话的调子变得怪异十足:“本座一直在想,大虚峰的这份厚礼本座还个什么比较好,现在终于知道了。”

纵然内力空空如也,歃血凶猛反噬,他仍提剑蹒跚前行,他这次没有低眸垂眼摆出贤良温和的姿态,他说着话,头颅渐渐扬起,斜睨着一切,眼中的情绪坦坦荡荡露在外面,唇角还是那个熟悉弧度,可是现在他们才恍然,那不是谦和温润、更像倨傲嘲讽。

他说:“就送你们绝望吧。”

他曾经是不露山水的伪君子,被将军之时,终于露出了丑恶的真面目。

描龙绣凤的大红喜袍无风自动,可见的血红雾气在周身沸腾开来,一时间暴涨的杀气令人胆战心惊。

青风几个对歃血卷略知一二的大虚峰门人,更是惊惧不已,歃血功法大成的标志便是内力犹如血雾缠身。

慕容初真的已练成歃血!

慕容初冲入大虚峰的剑阵里,可是根本无人能看清他的动作,不过脖颈一凉便再也没了知觉。

倒在脚下的人越来越多,他周身的血雾沸腾剧烈、色泽越发浓郁。

地面、桌布、幔帐,天地都仿佛被染成了血红。

青风捂着淌血的肩膀,余光所及处,都是半死不活的门人,攥着剑柄的手“嘎吱”作响,双目赤红,紧咬哆嗦的牙关,带着恨意的字一个一个迸出来:“慕容初,你怎么敢。”

“我怎么敢?”慕容初瞟了他一眼,就一眼,如血的瞳色伴着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让青风心跳一滞。

“本座也想问,你们怎么敢!本座都没动手,你们怎么敢!”那时间血灌瞳仁,反手一掌正中大虚峰一人胸膛,这一掌气势颇为惊人,那弟子整个人倒飞出去,一路撞碎十数张桌椅板凳,直到撞上院中合抱粗的大树,树叶枝条“哗哗”掉落一地,血自鼻子嘴巴里猛喷而出,胸前一个凹陷的血红掌印醒目,眼见是废了。

这一条由大虚峰弟子躯体形成的沟壑,明晃晃的告诉在场人,慕容初之恨,不下于青风。

大婚前来的武林巨贤见此情此景震惊之余,更是唏嘘。

无月宫宫主展扇轻摇,半遮住血腥的杀戮场景,不无嘲弄:“本宫早说过,弑魔的大侠不死,早晚会变成魔。”

刚才武当叶久、苍城程经等一行力挺慕容初之辈,现下只呆愣在一边,言语不得。少林方丈连道法号“阿弥陀佛”闭目诵经。

“与邪道缠斗过久自身亦会成为邪物。慕容阁主今日过后名节不保啊。”应声的是歌子谷谷主承尾,歌子谷本就是亦正亦邪的门派,看着大开杀戒的人承尾眼睛都发光,“嘿嘿,听说之前就是这云汉阁阁主从魔教手上救了我们,本谷主还以为又是个满嘴仁义道德的无趣家伙,没想到……嘿。”

“哼。”点苍无名子斜瞅一眼,离那歌子谷的站远了一步。

承尾故意阴笑一声,凑近一步:“无名子,你觉得呢?”

旁观的峨眉掌门再也看不下去,走出人群,合掌行礼,“诸位都看到了,慕容阁主现今被歃血卷蛊惑,走火入魔堕入邪魔歪道,若放任下去,恐怕会是下一个魔骨老人,大家还是助大虚峰一臂之力,也许大虚峰将慕容阁主带走还有解救之法,这也算是我们能为慕容阁主做的。”

“先不论慕容阁主到底盗学歃血与否,当务之急是让慕容阁主清醒,那魔骨老人的祸事不可再重演。”

“在下不相信慕容阁主盗学歃血,或许是被奸人蛊惑陷害,只是若放任不管,对云汉阁大虚峰和我武林都不是一件幸事,现下只能先协助大虚峰。”

“说本座侠义的是你们,说本座走火入魔的,倒也是你们。”毫不留情的讥诮让众人哑然,慕容初扫视着手脚发抖的大虚峰门人,道:“本座今日只想找大虚峰的,想插手的先问问自己头颅的意见。”

“慕——”

慕容初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最好闭嘴:“不要反对我,会激怒我的。”

轮廓终于不再被温和遮掩,原来是高贵凌厉,他说话时带着刻薄的倨贵,不悦时眼眸尖细,瞳孔颤动着深沉的血色,他唇线平直,弯起弧度时,只会是因为轻蔑和嘲讽。

他展现出来的阴鸷自负,比之任何一位被武林群起而攻之的“魔头”都要可怕。

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辱骂就这么被生生的咽了回去。

“慕容初!别再、别再打了!适可而止好吗?他们是无辜的!”泪珠自寒玉儿面颊上簌簌滚落,手中的剑也在发颤,“别逼我!我不想跟你刀剑相向。”

慕容初恍若未闻,一剑刺穿面前的身躯,将整个大虚峰门人挑在半空,扬起下颚,曾经含蓄如水的眼眸再无遮掩地看向他:“害怕得发抖了?断脊之犬们。”

有吓破胆的大虚峰门人嘶吼冲去,剑穿入肉的触感让他一怔,惊喜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呈现,下一瞬却被贯穿了身体。

惶然抬头,对上刻骨冰冷的笑容。

“无力吗?绝望吗?”

将逐渐冰冷的身体甩到一边,慕容初单手握了握剑柄,居高临下,笑容兴味:“你们这群食腐肉的蛆虫早就该消失了。”

他把大虚峰称作蛆虫。

何等侮辱?何其自负!

青风已经不知道自己现下是到底因为恐惧还是怒气而颤栗。

“对,就是这种表情,本座想看很久了,继续为我露出来吧。”

他高高在上、神情桀骜,他不可一世、笑容古怪。

那是与生俱来的、被压抑在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之下十多年的自负。这种自负,不需要任何依凭,只因为他是慕容初。

这武林亘古如长夜,好不容易迎来的光,在一日之间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