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2 / 2)

拿起桌上干净的布,沾了一点水,慢腾腾地擦着它们。

他的目光专注,呼吸间鼻翼翕动,动作轻柔得生怕惊到他们一样。

是不是幻听,他都会让公子把那声叹息收回去的。

一品红再次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对着窗细细擦着三寸长的柳叶刀。

金色的光照射在柳叶刀上,每一寸都显得那么圣洁。

“我劝你不要用左手擦刀。”

一品红走过来将药箱放在桌上,可惜他的药箱里装的不是救人的良药,而是杀人的毒药。

藏七动作一顿。

“要刀的话,手就没了。”一品红从箱子里扯出一条布,问:“你要什么?”

藏七缓缓搁下柳叶刀。

“铛——铛——”

海上行驶的巨船铃音清扬。

船工齐声吆喝着拉扯船帆朝向。

夕阳已逼近海平面,金色的晚霞铺洒在大海上,洁白的海鸥自天际划过。

海风惬意,藏七与一品红站在甲板上凭栏眺望。

一品红负手向东而望,也不知在看什么,右眼变得跟左眼一样茫然。

金霞灿烂的苍穹之上,纤云也无。

“这样晴朗的天出海再适合不过了。”

旁边的船工抹掉额头的热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们说话。

“虽然我这半辈子都呆在船上,这片海已看得我想呕吐,但傍晚的景象,每一次瞧见我都会觉得很美、美的忘了我白天还对它深恶痛绝。”

藏七听到了船工的话,由心道:“我却是头一次发现,海也跟阳光一样好。”

万顷蔚蓝浮金,最是令人心旷神怡。

“跟阳光一样好?”

被搭话的船工先是一愣,随后捞起肩上的麻布擦了两把汗,“哈哈哈,兄弟,正好我换工了,你请我喝酒!”

藏七道:“为什么是我请你?”

“就因为我姓杨,名光!”

他的笑声跟他小山似的身体一样震人,“这等巧事,难道不值得你请我喝一壶?”

藏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壶?一壶不够,如果我有钱,我会请你喝一坛。”

船工笑声更大了,“好!那你欠我一坛酒!这次我请你!”

他自来熟地拉住藏七的右胳膊,大步往舱里走去。

一品红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仍旧站在船头,静静地看着东方黯淡的天际。

船舱里很热闹,最宽敞的酒厅里坐满了人。

柜台后面的掌柜正拨着算盘,小二端着酒菜在隔厨酒厅两头来回跑。

有的人已经醉得爬在桌子上睡着了,有的人酒劲还在头上,扯开衣襟嚷嚷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酒厅里已经没剩几个位置,唯独南面的角落还空着位。

因为那个角落几乎被烟罩住了,没人愿意坐过去。

衣裳破烂的脏老头正仰躺在那张桌上,他身边的酒壶横倒在桌上,像是已经醉了,但手里还架着一根烟管,一口接一口的吞云吐雾。

令人避而远之的老烟鬼的桌子正对着门帘,藏七刚走进去,他耷拉的眼皮一颤,扬起烟管招呼:“嚯,小子你活了?”

他自觉地将身子挪回凳子上,给两人腾开位子。

杨光见两人认识,到老瘸子那桌坐下,跟前的烟怎么挥也挥不去,皱着眉喊小二拿两壶酒过来。

酒才上桌,老瘸子的眼睛便一动不动地盯着它们。

给藏七倒完酒,杨光才忽地反应过来,瞧着他用布悬在胸前的手问:“兄弟,你左手这样,能喝酒吗?”

藏七刚想拒绝,就听老瘸子高呼:“不能!他有病,不能喝!”话没说完,已经将他面前的酒碗抢了过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道:“我替他喝!”

老瘸子朝着杨光咧牙一笑,随后又凑到他耳边低声切齿。

“小子,你弄断了老子的烟杆,赔一壶酒做利息不过分吧?”

酒气烟味扑面而来。

他原本就不想喝酒,也有好几个月没喝酒了。

况且,如今也不是喝酒的时候。

藏七避开熏人的气味,朝着杨光摇了摇头。

杨光见此,寂寞地仰头灌下一碗酒,叹息道:“这世上我最喜欢的事是与人喝酒,最讨厌的事是一个人喝酒。”

老瘸子刚吞进去一口酒,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不对劲,回过味来,“啪”一烟杆敲在桌上:“老子不是人?”

杨光道:“你是鬼,烟鬼,我平生最讨厌两种鬼,烟鬼和赌鬼。烟鬼我尚且还可以同桌而坐,若是赌鬼我连看都不想看。”

老瘸子嘴唇蠕动两下,竟然像是哑了一般没再说话,伸着脖子吞下一整碗酒,长长打了个酒嗝。

门帘又被人掀起来,藏七余光瞟见来人,黑裳白裾,带着帷帽,那身影是公子无疑。

曾栢放下门帘,也瞧见了角落的三人,与沉阁附耳几句。

沉阁朝他们这边过来,半步后跟着曾栢。

“前辈也在这。”

老瘸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抱着本属于藏七的那壶酒,对着壶口啄饮。

曾栢眼尖地看见剩下的那条木凳上有酒水的痕迹,扬声唤小二来擦干净了,才让大人坐下。

他站在原地,瞧了瞧满身污腻的老丐头,又看了看赤着两条胳膊一身汗味的杨光,最后不甘愿地坐在藏七身边的长凳上。

本就狭小的木桌上多了两人,杨光疑惑问:“这两位是?”

曾栢道:“你只要知道这位是你得罪不起的大人就好了。”

沉阁摆手,抱拳和气道:“在下沉阁。兄台是?”

“哦。”杨光挠挠头,“我是这里的船工,杨光。”

沉阁笑道:“杨光?阳光?杨兄弟的名字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温暖。”

杨光哈哈大笑,又倒满一碗酒,推到沉阁面前:“喜欢我姓名的,我便请他喝酒!来!”

粗犷的笑声忽然哑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酒碗连着手被人按在了桌心。

他臂膀上的筋肉如小山丘一般鼓起,肌肉一条条绷紧,浑身力量全朝右手涌去,但不论他再如何使劲,都前进不了分毫。

他的腕力臂力在这条船上无人能比,他能一个人拽动船上的船帆,从来没有一个船工能做到这件事。

可他引以为傲的腕力臂力,被两根惨白削瘦的手指按死了。

只是两根手指。

那两根手指只露出了两节指骨,其余都被黑袖遮盖得严严实实。

杨光顺着黑色的袖袍往上看,看到了一只悬在胸前的左手,然后是半张隐于兜帽的脸。

“阿七,你这是做什么?”

沉阁透过皂纱,清楚地瞧见桌上的对峙,他轻轻笑道。

“杨兄弟只是想请我喝碗酒。”

藏七张了张口,嗓子里却挤不出一个字。

他沉默地将手指缩回袖袍底。

杨光悻悻地看着藏七,惊疑不定,他还是不明白只凭两根指头怎么能制住自己的。

沉阁伸手拖过那碗酒。

在这样吵闹的酒厅里,瓷碗拖在木桌上的声音并不明显,但藏七的耳朵里只听得见这道声音,拉长的、缓慢的,甚至令他觉得刺耳、令他寒毛耸立。

这碗酒犹如拖在他的心上。

恍惚间,他又尝到了闷热夏夜里雨水的味道。

是苦涩,是滚烫,是腥咸。

沉阁端起酒碗,送入帽纱内。

黑袍底下,藏七右手食指已掐入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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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排版看起来好像是比较舒服~

阿七自己是不太喜欢烟花柳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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