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时错误放置自己的位置过?!”路西菲尔眉头锁紧,不假思索道。
话冲出口,拉斐尔也不去反驳它,只冷静望着路西菲尔,这样几乎可称得上锋利的目光让被注视者周身一僵,过了片刻,神色慢慢缓和下来。
“自然不会。”路西菲尔神色沉沉道:“就算离地再近我也清楚,我一直仰视着吾神的光辉呢。”
“这就很好。”拉斐尔冷淡道:“你一直很清楚这些,看来果然是我多想了——那你也同样不会生出不该有的期许喽?”
它这最后的追问让原先有些失落的路西菲尔皱起眉头:“什么叫不该有的期许?你在指什么?”
“我指的是所有,任何。”拉斐尔平静道:“一切身为造物不该期望的东西和对待。”
路西菲尔不能自已地回望它,被这平静的目光激出一阵战栗:“我怎会妄自去期许神不曾给我的东西!”
“祂已给你的那些,你也要当做恩赐。”拉斐尔道:“而不能因习惯,将它当成自己拥有的——这样当失去时,才不会为此痛苦。”
这话让路西菲尔无法克制内心的猜想,所以会是这样吗?那个黑暗的未来最初的端倪是因为这样?它会因为贪婪不能满足而生出痛苦,为这痛苦堕入地狱?
这理由单薄,猜想因此显得可笑,它分明仍旧不信,却要做出表态:“...我知道的。”
话说到此,室内气氛几近结冰了,路西菲尔胸中烦闷,脑中一团乱麻,它深吸口气,径直往被打开的窗边去远眺。
此刻无风,沿窗望去,天色正是将黯尚明时候,目光落处,一大片繁丽花海被交错的光线霞彩映镀上别样辉光,再往远些去,便是天际连绵的金光,那光极远,以至于色近于白,使得其中懒懒漂浮的几抹流云想要融化入光里似的,渐渐便看不见了。
路西菲尔长久地望向天边,慢慢地,奇异般地被那发生在极远处的几朵流云漂移安抚了不定的心绪。
我在烦恼、愤怒什么呢?它问自己,倘若我确实坚信过去种种并无问题,那我为什么要来寻求意见?而若我被那些来自未来的话动摇,心生疑问想求解答,那么听到什么样的话都是早该有预见的。
这样说来,它此刻这种反应就很可笑:正因它心有动摇,便来向旁人寻求支持,拉斐尔所言不如它愿,它便觉得如被刺伤,坐卧不安了。
路西菲尔转过身,拉斐尔正双手支着下颚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位森之天使向来心细,观察力又厉害,路西菲尔从不意外它能看到许多它自己看不到的东西,而它又生性谨慎,对神更是素来极为敬重,若不是确实出于对同胞兄弟的关怀和长久以来的思虑,它岂会来对自己说这些已算逾越的话?
它这样想着,沉默着从窗边走到室中央酒泉处,捧壶少女被雕刻出的松散发辫上戴着一圈花环,其上鲜花娇艳如生,路西菲尔从中提起一支接了酒,走回去换下拉斐尔身侧那只早已变形的藤盏。
拉斐尔被它靠近时的动作惊醒,默然望着它,语气尽量缓和下来:“你心有分寸,那自然最好,只是我多想而已。”
路西菲尔沉默着摇头,只是靠着它身侧扶手,过了许久低声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有时确实会遗忘一些东西,可是拉斐尔,”它侧头看向同伴,这次神色是真正的迷惑:“神从来不在意这些,我以为这不重要?”
“神从来不在意这些,但这仍然很重要。”拉斐尔平静道。
路西菲尔沉默了,它低下眼,不知在想什么,拉斐尔移开目光,心下无奈。
它从不觉得自己需要担心这些一同诞生的兄弟们,无论是从性格、能力或追求、爱好种种方面来看,它们都能在这世上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方式生活,各自顺心如意,快乐知足。这无疑是造物主在创造之初就给予它们的赠礼——但唯有路西菲尔。
唯有路西菲尔,神最宠爱它,给它最多最好,以至于拉斐尔竟然不能不为它忧心。
然而它的忧心和劝告对这个向来固执的家伙会有用吗?又或者说——拉斐尔伸手去拿酒,举到面前来,烦乱思绪忽然一顿。
这酒杯盏如白花底青绿,正是一朵盛放的鲜花模样,这种花杯拉斐尔常常使用,一上手便知道这是天然的鲜花结成杯状,用来盛酒自带花香。但它能令鲜花做杯,是因为它本就司掌森林草木之力,些许改变自然容易。路西菲尔这里却不会有这个便利才是。
这念头只一闪,它下意识往酒泉处看去,头戴花环衣衫轻快的捧壶少女婷婷立在那儿,裙下繁盛簇拥着诸色鲜花,再转头打量,这后殿装饰色彩鲜明欢快,与窗外正盛花海、窗内森林少女都很恰宜。
拉斐尔沉默了片刻,它想起上次来时,这座后殿、这处酒泉与窗外的景色尚且不是这样,而无论是林木鲜花还是之前的海光珠辉,又或者更早之前、它所见到却并未深思的一切,倘若神灵对路西菲尔的宠爱确实已深刻且周全细致到这地步——
——那么它如今的忧心又是否真的有必要?
——可纵然如此,路西菲尔就真能不管不顾吗?
它又放下杯来,心绪难平,闭目审思起之前言行是否不妥,忽听路西菲尔问:“你还有什么建议吗?”
拉斐尔默然,它觉得自己话说到此已经足够,想要摇头,但沉默半晌,不知为何,还是接着说下去了。“你似乎有许久不曾让自己放松散心了,要不要试试去参加一些天使的欢聚,或者到下界游历,给自己寻找一些新的乐趣?”
路西菲尔对它的话表示疑惑:“我上月才在四重天萨尼斯喷泉那儿参加弦琴汇演。”
“我是说只你一个,而不是陪伴神的时候。”拉斐尔道。
路西菲尔顿住了。
只需这样简短的一句,它已立刻明白了拉斐尔究竟想说什么,而拉斐尔看着它,并不吝于将话说的更明白:“路西菲尔,你离吾神的距离太近了,而你几乎将所有的注意都倾注在祂身上,这当然不是不好,只是——”它停顿了一下,又重复一遍之前那句话:“只是真的太近了。”
“久行日月之下,必为其光所欺。”
“你为何不分些余光,去看看别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