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是不是从来没交过随笔?”
夏阑笑笑摇了摇头,有轻风吹过,走廊外夏夜的蛐蛐声汇成交响。
声哥是唯一一个鼓励她天马行空从不苛责的语文老师,从高一到高二被他带了整整两年,以至于她都被“惯坏”了,上了高三以后一度写不出规整的考场“八股文”。那个扎着低马尾面色灰黄的高三语文老师,总是阴沉着脸指责夏阑“不谦虚”,不懂得学习优秀范文。
她的确不谦虚,她承认。岂止不谦虚,她还骄傲得很。可是她终于没有对得起声哥的赏识和鼓励,从高三屈服于分数开始写无聊但漂亮的考场作文后,她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天马行空了。
那次夜自修谈话后,她愈发大胆,在某个深夜写下语焉不详的少女心事,把少年的那道光写成阳光,作为随笔交了上去。声哥也仍然宽容,只是批注道:
“那么我只有祝福。”
可如今那个知晓她少女心事却守口如瓶的老师,那个“麦田里的守望者”,竟然已经出家了。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尘世吧。只是她最终还是辜负了他的期待,她还有很多年少的梦没来得及做完,很多年少的故事没来得及讲完。
“你们班毕业的时候,声哥其实也去了。”苏星洋在一旁忽然说道。
“他只教过我一学期,也许根本记不住我。记得吗,他还是流云的指导老师,但他那人从来对这些教学以外的杂事毫不上心”,苏星洋低头摆弄筷子,“所以那天我和他打了招呼,他似乎没有记起来我是谁。我看到他自己躲在人群外,没有上前去和你们班拍毕业照。”
“就是那之后吧,七月,他就辞职出家了。”于湛补充道。
“现在想起来,声哥到底多大年纪,有没有老婆孩子,好像一直是个谜。”绫络长叹了口气。
夏阑却被某句话紧紧抓住了神经。原来毕业典礼那天苏星洋去了的,只是他躲着所有人。
那天她烧得昏昏沉沉,躺在小区的门诊里挂吊水。绫络给她打来电话说没有见到苏星洋,她找遍了9班的同学,都说苏星洋有事没来。
典礼结束后绫络和于湛来家里看她,于湛告诉她,苏星洋的爸爸辞职下海了,准备去广州发展,那几天他应该忙着搬家。
她发短信问他,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又关心地安慰他高考没什么大不了,在Z大念计算机照样前途光明。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嗯,谢谢你。”
就再无任何联络往来。她和苏星洋在以往的寒暑假从来就没有那么热络地联系过,电话几乎没有,短信也屈指可数。所以她很快习惯了他的失联,只是在过年时他会发个祝福问候一声,或者偶尔心血来潮关心她几句。
总之一切都不像有意为之的“人间蒸发”,只是慢慢地、正常地淡了联系而已。夏阑有时总是想,如果他潇洒地不告而别,如果他不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如果他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她追到机场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么她至少能确定,高考前那些亲密的时光并不是她的一厢情愿,他也许是喜欢她的,只是为了所谓的自尊,他觉得考砸了就不应该拖累她,应该让她自由地展翅飞翔。
然而一切都是她的臆想而已,此刻她甚至不能确定高考前那些时光,到底是因为人在重要关头即将来临时因为紧张而索取温暖的靠拢,还是她在一遍遍的回忆中为它们不断赋予了暧昧的色彩?
毕业典礼那天他明明去了学校,为什么又躲着众人?他到底去做了什么?
但这一切她都无从询问,她甚至不知道怎样向苏星洋开口提起,因为根本就没有一个提起的出口。
晚上十一点,夏阑重重地瘫倒在床上,沉默着没有和绫络聊天。绫络那样七窍玲珑,不必她说,也会明白她没有聊天的诉求。
那么,就不问以前吧?那些已经讨不回来的答案,就像数学卷子上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本就该有自知之明地趁早放弃。
她刚把这句话传上豆瓣,不出十秒,“南岛”又给她点了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