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阑向律所递了辞呈,一向严肃的廖律师难得地露出了惋惜的神色,一直过于紧绷的眉眼终于舒展开,面容也跟着和蔼亲切起来。
“是对实习薪资不满意,还是吃不了加班的苦?”
“都不是,毕业季了,接下来我想专心忙学校的事情。”
其实没有什么事情非忙不可,不过是诸如拍拍毕业照、办办毕业手续、参加班级聚餐、毕业典礼的杂事,但她忽然想把生活放慢下来。该经历的繁华都市职业生活,她都体验过了、尝试过了。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暑假不留下来实习吗?”廖律师又问。
夏阑谦和有度地笑着,“不了,这个暑假我准备好好陪陪家人朋友,放松一下,也预习预习研究生的课程。”
每一句都是百分百的真心话。
“好,那我就不勉强你了,以后想实习了,随时欢迎你回来。”
夏阑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在二环路的斑马线上,日光富足而慷慨,世界明亮又不乏温情,红绿灯来回流转、车流络绎不绝,大街上每一张行色匆匆的面孔下都有一份尽管不那么炽烈的热情。
生活再不易、再怎样千疮百孔,那也是同自己血肉相关的生活。阳光下的每一个普罗大众都只有更加热爱而已。
她站在十字路口张扬地笑起来,然后掏出手机来打电话给绫络,约她明天一起来P大拍毕业照。
在校医院急诊输完液的那天,她约了绫络去地坛,花了长长的一整个白天和绫络促膝长谈。
她并没有抱着劝解绫络看开的心态去聊,这个世界上最轻飘飘无济于事的就是苍白的语言。安慰别人的痛苦,只有身临其境才有发言权。夏阑没有触碰绫络关于爸爸的伤心往事,她只是把心肺都掏出来,絮絮叨叨地讲自己从小到大的一切,讲她从前的脆弱和苦楚的心事。
绫络从头到尾很少说话,只是挂着恬静的微笑。与其说她是帮助绫络,不如说她在救赎自己。
“你听过西西弗斯吗?”六月底和煦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空隙跃动在绫络白净的脸庞上,夏阑终于讲完了自己的心路历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靠在长椅上问道。
“一直推石头的那个神?”绫络问。
“没错,就是那个因为得罪了宙斯,被罚永生永世推着巨石走上山顶的倒霉蛋。”夏阑笑。
“石头实在是太重了,每次快到山顶就会重新滚下去,西西弗斯只能无休止地重复徒劳的工作。诸神太歹毒了,他们认为世界上最严酷的惩罚莫过于这种无效又无望的劳动,他们要消灭的是他的灵魂。可是西西弗斯继续日复一日、永无止境地重复推着石头。”
绫络安静地侧耳倾听。夏阑停顿了一会儿,咽了咽口水,继续说:“你知道加缪是怎么评价西西弗斯的吗?”
“嗯?”绫络把头歪过来,轻轻地靠在她肩上。
“加缪说,西西弗斯无声的全部快乐就在于,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
“当我们看似无从选择、只能屈从于命运安排的时候,我们唯一还能选择的,就是我们面对的姿态。这是人最后的……”夏阑想了一会儿,没能找到合适的词。
“这是人最后的尊严。”绫络接过她的话,轻声但是有力地说。
夏阑灿烂地笑起来,绫络那么玲珑剔透又和她心有灵犀,又何须再多言些什么。
罗绫络也灿烂地笑起来,阳光星星点点闪在她澄澈的眼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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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靠近一点”,陆望秋半蹲着身子,眯起一只眼睛,一只手姿势专业地拿着单反,一只手伸出来朝远处指指点点,“对了,老于,你别老站那么死板,身体稍微往夏阑这边靠点啊。”
“对嘞,就是这样,绫络再笑开一些,一、二、三!”
咔擦,毕业定格。
夏阑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拍了一天的毕业照,上午是学校和学院集体照,下午又和班里的同学和几个室友拍了一个多钟头,笑肌已经僵硬得不能再僵硬了。
绫络看起来心情开朗了很多,也肯在陆望秋和夏阑的陪同下去医院和心理咨询室定期复诊了。夏阑觉得自己那句“就像感冒了要吃药,有时候单靠自己的免疫力是扛不过去的呀,这没什么丢人的”好像还是起到了作用。
“看到你们几个穿上学士服,师兄我真是很欣慰啊。”陆望秋拿着单反走过来,煞有介事地说。
“你也过来和我们拍一张呗。”绫络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陆望秋愣了一会儿,继而傻愣愣地笑起来,“好,但是我没有学士服啊!”
“我把帽子借你戴总行了吧?”于湛笑着摘下帽子,又拉住旁边一个路过的男生,“同学,麻烦你帮我们四个拍张毕业照吧。”
快门按下的瞬间,陆望秋伸出手来搂紧了罗绫络的肩膀,她没有挣脱。
夏阑继续驾轻就熟地笑着,心疼只是一闪而过就消失不见。
四个人的毕业照,注定不会有南方那个颀长少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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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觉我们的男主苏星洋好像又一次掉线了,可能是因为我在写的时候比较想把夏阑失恋——成长的过程写得尽可能完整一些。
Anyway,苏星洋还有两章就上线了,于湛就留给大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