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苏星洋知道已经劝她不得,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谁告诉你的这样就算委屈?只是重新培养一个习惯而已。”她不让步,语气却是软和的。
晃悠的公车上,人并不很多,他们并肩坐在最后一排,那是他们在一起时都没有尝试过的体验。夏阑把头扭向靠窗的方向,目光认真地追踪窗外倒流的风景。
这样,就算他没有偏头看她,她的侧脸也会落在他眼角的余光里吧?他的心也会像她一样浪潮汹涌不可止息么?
夏阑没有说话。苏星洋忽然轻声问了一句:“最近,都挺好的吧?”
“挺好的。你呢?”
对话发展的趋势就像小学英语课本里无趣的“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夏阑已经做好了听到一句“我也挺好”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开口说:“有点累。”
“白天在实验室里搬砖,晚上去医院守夜,好累,有点扛不住了。”
夏阑终于转过头来,不再对着窗外讲话,目光直视眼前这个曾经光芒万丈的少年。他的眼里密布着红血丝,没来由地让她心疼。
为什么不找护工呢?她想问,却终于没有问出口,在全世界都向他提出难题的艰难时刻,她不可以再上前去插一把刀。
她伸出手去,再次轻轻地摸了摸苏星洋的头,“还有半小时才到,现在先眯会儿吧。”
少年顺从地点点头,闭上眼睛。夏阑心底的温柔开始泛滥成灾,一刹间,他曾抛给她的那些坚硬又伤人的话好像被一瓢温水慢慢地融化开,在心里奔流,湿漉漉的。
刚做完手术不久的苏星泽只能吃流食,苏星洋在床上铺好小桌板,把塑料饭盒都拆开,准备好餐具,把苏星泽的床调到合适的斜度,准备喂他喝粥。
苏星泽有点儿难堪:“哥,夏阑姐在,你就让我自己吃吧,太难为情了。”
苏星洋一言不发地把粥一口一口送到苏星泽嘴里,喂完最后一口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别乱动弹,扯到伤口了怎么办?”
周到又耐心,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哥哥。夏阑帮他把残食和饭盒收拾好,打开另一袋饭盒。
苏星洋吃得很急,没几分钟就放下了筷子。旁边另一个病床上痛苦□□的老大爷和最外面病床正在小便的男孩,好像都没影响到他的食欲。
夏阑越来越心疼了。筷子在米饭上戳了好几个洞,嘴里已经嚼碎的东西还是咽不下去。
“吃不下吗?”苏星洋问。
“没有。”她果断地摇摇头。
苏星洋走出病房,她以为是去上厕所,几分钟后他却拿着一杯牛奶和一个三明治走了进来。
“出去吃吧,这里环境有点儿恶劣。”他说。
“哥,你也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没事,有事我喊护士。”苏星泽使劲地往他们这边抛眼色。
苏星洋犹疑了一会儿,在苏星泽炮轰式的保证下,又千万般叮嘱了隔壁床的大哥帮忙照看,才肯跟夏阑走到走廊来。
他们并肩坐在冰冰凉凉的不锈钢椅上,但夏阑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好像他的温度隔空传递到了她身上。
她张大嘴狼吞虎咽地吃着三明治,大口吞着温热的牛奶,生怕耽误了他的时间。苏星洋伸出手来轻拍她的背:“慢点儿吃,不着急。”
眼神里好像带着从前那种宠爱。夏阑的心像踩空了楼梯的脚步,空荡荡地颤了一下。
“星泽还要住多久的院?”她停下吞咽问。
“还有一个月。”苏星洋身体往后倒去,抬头看向天花板。
但她分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这几天,我跟你交替着守夜吧。”想了半天,她居然给不出更好的帮助。
的确,要怎么样才能在不伤害他骄傲的前提下,还能给出实际有用的帮助?保护他的骄傲,就如同在成全她自己的骄傲。
苏星洋说:“不用了。下周开始,我爸请了守夜的护工。”
夏阑茫然地点点头,疑问梗在了喉咙里。
但第二天她还是准时提着饭出现在了医院。苏星洋看到她走进病房,表情有一秒钟的不自然,随后就变成了熟悉的腼腆。
一如从前那种有话要说,但又说不出口的腼腆。
“今天不用参会了?”他问。
“昨天晚上回去我把听的两场发言笔记认认真真地回顾了一下,今天写完了报告,已经交给导师了。接下来怎么样我就不管了,总不能限制我出门。”她故作轻松地说,然后在桌上打开餐盒。
她给他买了天麻猪脑汤。高考前的一个月,夏妈妈几乎天天炖这种汤送到瀚海中学,鬼迷心窍地说以形补形,能提神补脑,舒缓压力。
当时夏阑根本不信这一套,每次都不情不愿地仰头、憋气,一鼓作气地喝完。
可现在她信了。有些事情对被施予者也许徒劳无用,但对施予者本身是一种慰藉。
她居然现在才懂得理解妈妈。
她还给苏星泽买了一份猪心汤。苏星泽欣然接受了,还乐呵呵地叫嚷着:“夏阑姐,你怎么知道我爱喝猪心汤,你太懂我了吧?”
苏星洋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
八点的时候,他坚持要让夏阑回酒店睡觉。“再晚些回去就不安全了,我不放心。”
夏阑固执地摇头,笑着说:“你知道的,我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好像说了句“我不放心”。她怔了一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曾经紧紧相拥的熟悉,忽然就变成了如今这样即便关心都要掩藏着的距离。不是陌生,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陌生,是他在刻意制造距离。
她怎么能不心痛?
苏星洋抓住她的手腕,“我现在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回来。”
夏阑有力地挣脱开,“我说了,今晚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苏星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重新走回病房里坐下,手腕上还感觉残留着他的温度。
她竟然还这样贪恋他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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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