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落(2 / 2)

朱雀鹑火呆愣片刻,抬手指着钟罩内,吼道:“你出来!”

詹仰没有半分得意,倒有一丝后怕,断然拒绝:“不行,天崩地裂,也不能出去。”

朱雀鹑火:“好,你等着!”

退后两步,死死盯着钟罩内,掌心腾起一道凶猛烈火,足有丈余,阴沉着面色,半张脸血流如注,滴滴答答坠在脚下黄土,二话不说腾空而起,汹涌火势朝下砸去。

詹仰在那座钟罩下,强烈感受到周围与脚下有如山崩地裂,晃的她再站不住瘫坐在地,随着那掌心烈火一道道砸下,一股钻心的疼痛随之袭来,不过多时,喉间发甜,吐出一口血来,头浑浆浆的,几乎看不清周围状况。

依稀听到朱雀鹑火在钟罩外咆哮:“你个贼丫头,看你还敢嘴硬!”

詹仰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她头顶的这片天却依然稳固,模模糊糊之中,天边突然传来一声怒斥:“离她远点!”

朱雀鹑火扭头回望,只见悬崖峭壁间徒然降落一道剑光,冷笑道:“呵,软肋的主人来了!”

闻仲提剑而来,剑光森然,眉目冷如寒巅,整个人被一股不可触怒的凌厉气势包裹,一步一步走来时,杀气腾腾。

朱雀鹑火仅剩的一条手臂却不闲着,一边向瞻仰头上的禁制倒扣火焰,一边阴邪笑道:“你方才输给了那两个狗屁猎魂者近七成功力,眼下还拿什么与老子抗衡?不如束手就擒,让老子吞了你,老子就放过这个贼丫头!”

闻仲拔剑横指,眉间深蹙,几分愕然,几分难以置信,肃声道:“那座城不过是虚晃一枪,你当真是冲我而来的!”

朱雀鹑火仰天大笑,笑够了,也留了一地鲜血,阴森森道:“老子今夜就算将那城中的魂魄全收拾了,也不及你一个人的份量!你说,老子是吃他们好,还是吃你好呢?”

在场包括瞻仰在内,听他这番胡说八道的说辞,莫名感到荒唐难以理解。闻仲身为语中人,听过后愣在当下百思不得其解,纠结在信与不信之间反复摇摆不定,面色阴沉,剑身颤抖,显然沉浸在重重迷雾之中,难以脱身。

詹仰所在天地仍是剧烈晃动,心口疼的几乎要炸裂,凭着几分意念向外喊道:“闻仲,你清醒一些,这厮不怀好意,明显是在诈你!你莫要掉进了圈套,快走!”

瞻仰的声音响起,闻仲当即回过神来,眸光恢复清澈,神情凝重地看向瞻仰方向,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持剑的手腕微松,另一只手戟手身前默念诀咒,迅速向剑柄推进,双手驱策剑身向朱雀鹑火所在逼近。

剑光森然流转,直奔他胸口刺来,朱雀鹑火冷哼一声“小小伎俩”,当即撤回钟罩前扣火的手腕 ,周身腾起一阵漆黑煞气,自掌心迎剑而上。

闻仲策长剑滞于那团漆黑煞气前,艰难发力,两厢对峙,互不相让,但朱雀鹑火显然更占上风,策那团煞气步步紧逼,送长剑与闻仲同时颤抖着后退。

见占了上风,朱雀鹑火颇为得意,意欲反手用力向前一推。正摆臂向后,闻仲于那漆黑煞气前捻了个诀,一道寒气森森的剑气贴地而行,眨眼间隙绕道其后,从背后一剑将其贯穿,从其心口处飞出,再穿透其掌心蹿升于天际,顷刻间消散不见。

自那道剑气穿透其掌心的瞬间,朱雀鹑火双目一瞪,挣扎着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却不由自主,直挺挺仰面倒地。

闻仲不作片刻停留与喘息,直奔詹仰而来,将她靠在自己的胸前扶起,开口便道:“跟我走!”

詹仰勉强站稳,感受到他掌心热烈的温度,宽厚的胸膛,带有人情的体温,心口忽的一热,询道:“去哪?”

闻仲扶着她肩头的手掌略有颤抖,声音亦是分外明显,少了几份沉稳,多了几分热切,贴在她耳畔道:“你想去哪,我们便去哪。”

说着,唤来长剑于脚下,迫不及待扶着她跃上,就要奔向苍茫夜空。

詹仰暗自庆幸,正与他说出“那我们就回归鸿郡罢”,突然脚下一空,身后夜风微凉,当即掉下长剑,跌落在山崖峭壁间。

她忍着疼痛不明所以向上查看,却于她正上方头顶,长剑不受控制,急速坠下深不见的的悬崖之下。而闻仲,悬于半空,面色苍白,万分痛苦,四肢无力挣扎,竟是被一团漆黑煞气层层包裹,苦苦挣脱不得!

闻仲紧闭双眼,于层层煞气之中,隐隐约约从身体中浮出一道影子,与他极其相似又极度吻合的影子,进进出出,隐隐绰绰,似影子亦是万分痛苦,仰天一声咆哮,竟如春雷炸裂,震的天外雷电大作,风雨欲来。

詹仰在下方看的目瞪口呆,徘徊在震慑与惊骇之间,恍惚中无力一声长啸:“放开他!放开他!放开他!”

喊了几声,大脑空白一片,喉间刺痛,只是张着嘴干嚎,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天外何时赶来两道影子她全然不记得,依稀听见有人大喝一声:“趁这厮离神间隙,封了他的神识!”

浑浑噩噩中,她只记得那团煞气被数道黄色纸片击退,留了句狠话,仓皇逃跑。

闻仲如折翅的蝴蝶飘落在她面前,面色比纸还要苍白,气息微弱,脸上写不尽的痛苦,却在她面前竭力控制自己的各种不适,佯装镇定。

他的身形有些难以分辨,下半身隐隐绰绰开始虚化,像流水,像雾霭,像云烟,一丝一缕在流逝。

詹仰僵硬着身子求问身旁,“他这是怎么了?快!快救救他!”

观风月与望烟雨一声叹息,“他的魂魄受损,我二人只能收回他的魂魄试着修复,但此生······你若有什么话,还是尽快抖说了罢。”

詹仰连闻仲的手都抓不住,听到“此生”这两个字,更是说不出一个字,她只觉得难以喉咙被什么堵住了,无法呼吸,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通。

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跪在闻仲身前道:“闻仲,你起来,带我走,我们一起回家。”

闻仲艰难抬了抬眼帘,气若游丝,先不答话,抬手探向怀中,拖出一袋锁乾坤,从袋中取出一朵火红绽放的花蕾,缓缓托向她眼底。

“说来惭愧。这朵彼岸花,乃是我当初捉妖时,误闯地府所斩下。地府要求我给予赔偿,我于前些年才彻底还清。虽不是什么稀有之物,人间却难得一见,于我个人而言,也算是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你我成婚当日,我没有任何表示,这彼岸花,权当做我的弥补了。你可愿意收下?”

詹仰全然看不清那朵彼岸花,只清楚这花开得如血色,滴在心上让她难以面对。她还是说不出话,捧着这朵彼岸花全身都在颤栗,险些快要捧不住。

闻仲看着空空的手心,蹙着眉头情绪复杂,缓缓握紧了空拳,道:“你还记得,我说过要给你一个答案吗?”

詹仰猛的摇头依旧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不,不听了,不听了······”

闻仲微阂双目,不再凝望着她的面容,低低的道:“对不起。我若当初不与你成婚,就是败坏你的声明,是我对不起你。可我最后还是与你成婚,却未尽本分弃你而去,仍是我对不起你。离去后,又不曾妥善处理好这段不上不下的关系,险些连累了你,置你于危险境地冷眼旁观,还是我对不起你。我想说的是,你若是从未遇见过我,此生,定然会安稳快乐一世。因此,不如权当从未遇见过我,该痛痛快快的笑,该不值得的哭的就别哭。换一条光明的坦途,去追,去逐,像从未跌倒过一样,去拥抱整个世界。轻轻松松的,忘了我,别记恨,也别陷入。毕竟,一辈子不长,你要相信,还有更温暖的怀抱在等着你,等着你用尽全力奔向他。”

詹仰跪也跪不住了,一个人摇摇晃晃,听不完全他在说些什么,只拼了命的摇头,全身心的抗拒,反反复复念道:“不要,不要,不要······”

闻仲缓缓抬起手腕,五根修长的手指想要向上摸索,却滞在她面前悬着,指尖感受不到任何温度,那一刻,他难得露出一丝微笑,也难得展露出一丝亲所未有的柔和。

“别哭,比你打擂那日,还要······”

未等道尽,闻仲嘴角挂着一丝温柔的浅笑,缓缓闭上了双目。

詹仰看着他睡去,没有任何崩溃与哭闹,反而向身旁二人道:“求你们,救救他的魂魄。”

二人同时一愣,纷纷对望一眼,道:“好,好。但受魂过程乃玄门秘术,烦请姑娘背过身去暂避。”

詹仰静静望了阵闻仲的面容,闭着眼记在心中,转过身去站了起来,立在悬崖峭壁间,感受着如注的炙热与滚烫划过脸面,抬手擦干了又流下,流下了又再次擦干,直到擦的脸面刺痛,仍控制不住决堤的泪水。

最后,也不擦了,闭着双眼将捧在心口的那朵火红绽放的彼岸花,轻轻插在发髻间,缓缓睁开眼帘。

晨星与皓月落下,远山绵延,天尽头灰灰蒙蒙。山脚下一座城池被丝丝云雾笼罩,于角落之中,渐起炊烟。

黎明即起,曙光未至。

詹仰迎风感受着刺痛,举目四望,辽阔的山河尽收眼底,对着眼中万物低低轻语:

“你未走遍的世界,我帮你守护。终有一天,站在阳光下,我就在这里等你。”

世界的另一头,观风月与望烟雨互策川音符,暗中交谈。

望烟雨:“闻兄虽然魂魄受损不假,但我们这样骗她,是不是不大厚道?”

观风月:“你我虽然第一次见这种情形,但也心知肚明,闻兄肉身凭空消失,魂魄自然立体魂飞云霄,断然没有这么简单。”

望烟雨:“如此说来,闻兄当真是天上的神官下凡历劫来的?历劫就历劫,哪位天官不曾在人间走过一遭?何不明明白白告知她?”

观风月:“你忘了闻兄方才的话外含义了吗?就是要让她忘了他。谁能保证,这位天官上天以后,还能不能再下来续前缘。何况,他魂魄受损湿事实,看样子损的不轻,这一番调整修养,又不知是几千年几万年。他们还怎么相见?我说的难听些,这小丫头片子一根筋,跟头倔驴似的。你若是让她知道了闻兄的真实身份,还不得跑到天上去搅个天翻地覆?”

望烟雨:“哈。哈哈。她就一凡人,有什么能耐上天?”

恰巧此时,詹仰神不知鬼不觉插了进来,左看看右瞧瞧,弯下腰身拱手作揖。

观风月受宠若惊骇了一跳,手中折扇险些拿不稳。望烟雨也是看的一愣一愣,手足无措,忙上前搀扶,道:“别这样,别这样。姑娘有话,但说无妨,我二人定当竭尽所能相助。”

詹仰:“我要做猎魂行者,除尽天下恶灵。烦请二位指条明路,詹仰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