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子倒还客气,丢了符箓驾鹤甩袖子走人。而他的两位高徒,却总是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瞧她,并反反复复哀怨地叹气,丢一张叹一声,丢两张叹两声。丢来丢去,叹来叹去,令人徒生沮丧。
她便关起门来,人鬼不见,每日默诵静心咒,暗无天日之中,一闭门,就是五百年之久。
五百年后,一推开门,只见这两位高徒正坐在钓台边,各自举着两根竹竿,效仿姜公,愿者上钩。
詹仰夺过这两根竹竿,转头丢尽海中,振臂高呼:“走,下山,帮我做个见证!”
如此,詹仰在这二位高徒的陪同之下,大摇大摆来到山下,找了座相当繁华的城镇,看着街上如潮人流,与车水马龙,信心十足,信誓旦旦。
“都给我看好了!这条街上,至少有一千号人。待会儿,我要从东门走到西门,再从南门走到北门。然后,去这间铺子喝茶水,再去那间铺子买衣衫,然后去远处那间酒楼享饕餮大餐,最后再去山顶那间寺庙焚香祈愿!我保证,绝对不会沾染此间一丝阳气!”
面对这番豪气干云,观风月与望烟雨相视一眼,“你这哪是在痛苦地考验自己,明明是憋了五百年,下山找乐子来了!”
詹仰却丝毫不予理会,雄赳赳气昂昂向前挺进,摆手道:“废话少说,跟我走!”
三人便跟放羊似的,在城中横冲直撞,疯狂地奔走疾驰,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见到人便擦肩而过,见到好吃的就胡吃海塞,见到好看的就花枝招展,见到好玩的就流连忘返,怎么痛快怎么来,完全忘记了此番下山的目的。
直到放肆到了日暮西山,火红的太阳落在山头只剩半张脸,观风月猛然间想起,一拍脑门惊呼:“对了,你今天有没有破戒我都没看到!”
望烟雨随后反应过来,随之附和道:“对啊!我也没看到。詹仰,你自觉点,你老实交代,你今天究竟有没有吸食他人的阳气?”
詹仰疯癫逛了一天,直逛到推肚子抽筋,听到二人过河拆桥,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的良心难道被狗吃了?今天吃喝玩乐,全是我掏的钱,我请的客,一说到正经的,你们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观风月不甘落后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们怎么知道你这是不是障眼法,故意用些小伎俩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詹仰登时跳起,指着他鼻子骂道:“亏我还师兄前师兄后的唤你五百年,你就是这么对你师妹的?”
观风月:“嘿!师父可没同意收你为徒,是你一厢情愿要唤我师兄,你以为我很愿意听吗?”
詹仰:“睁眼放屁!我看你还挺享受做老大的嘛!你们天途行者就是这么糊弄鬼的吗?”
观风月:“你你你!”
詹仰:“你什么你?”
观风月:“我我我!”
詹仰:“我什么我?”
眼看着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劈头盖脸,脸红脖子粗,一直在旁瑟瑟发抖的望烟雨,冷不防喊道:“都别吵了!我有一计!”
这个办法的确奏效,二人当下便不吵了,转过头异口同声咆哮道:“快说!”
望烟雨:“......”
过了有倾,三个人来到一座山坡上,望烟雨对着詹仰低声道:“虽说你潜心修炼了五百年,路过人流密集的地方,可以控制住体内的阴煞之气,只能说明,在与人保持一定距离之下,你是有所精进的。但并不能够保证,你完全压制住了你体内的阴煞之气。因此,只有找一个阳气十分充足的人,你与他脸对脸,口对口地密切接触片刻,我们才能够下定结论。”
观风月接着道:“此话有理。因此,我们千挑万选,为你选了一个人。你看那棵桃花树下,这位公子,年轻,貌美,潇洒不羁,玉树临风,英气逼人,正气十足。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阳气炸裂,止不住地往外溢,我等生平,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天仙般的人物。实在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白白放过,暴殄天物啊!”
詹仰:“......”
任这二人眼冒桃花,詹仰一头冷汗,无话可说。
转身向山坡上那棵桃花树下望去,只见一道修长的墨色身影,树上花瓣如雨飘洒。那道墨色身影侧身站在树下,利落衣衫随风轻扬摆动,目光定然眺望远方,在落日余晖之下,侧影分外凝重,一缕细微的愁思不经意地流露。
詹仰无视身后二人,缓缓向树下那个身影而去。
她也不知走了几步,走了多久,才走到那棵树下,走到那个身影旁。
走近时,那道墨色的身影正摊开红润的掌心,顺势接到了一朵树上飘落的花瓣,兀自对着掌心出神,对着掌心花瓣看了一阵,微微勾起了唇角,扬起了优雅的弧度。
詹仰呆愣片刻,想起来时目的,放声疾呼:“这位壮士,江湖救急,可否能够帮我个忙?”
那道墨色身影顿时抛下掌心花瓣,随着一道清风与急速飘洒的花雨,缓缓转过身来,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星光四溢。
当他想要张口时,瞻仰旋即踮起脚尖,将自己的脸面贴了上去,低声道:“嘘!别说话,就这样站一会儿就好。唔!”
面对这团充足的阳气,她全然没有任何心思,没有任何邪念。她刚将脸面凑了上去,以证清白,万万没想到的是,面前这个墨色的身影,却喧宾夺主,毫不客气,揽过她的后脑与腰肢,直接用口唇将她所有的话语尽数吞没。
当她大脑空白一阵,强烈感受到她柔软唇间反复厮磨的力道,与身后那两只手臂的缠绕,还有那人喷热的鼻息与急促的呼吸,才恍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因此,她手足无措定了一阵,便卯足了劲,将面前那个墨色的身影推了出去。
那人被她推在身后的树上,靠着树干眸光氤氲,面色转淡,正待她要开口说些什么,抢先用倍感歉疚的语气道:“对不起,姑娘与我一个故人十分相似。我方才见了你,将你误以为是她。久别重逢,一时欣喜,才对姑娘你做了鲁莽之事......无意冒犯姑娘,小生我这便任你处置。”
瞻仰经历刚才一幕,脑子至今乱哄哄的,完全回不过神来。她愣在那人面前,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听到他如此自责又倍感真诚,神情还有些失落,更是六神无主了。
但吃了亏,她也不能就此作罢,但也实在没有心气与力气去闹了,只觉得双腿发软,恨不得插翅逃跑。便匆匆丢下一句,“变态!神经!别让我再看见你了!”转身匆匆跑远了。
回到看热闹的那二人身前,拽着二人就要离去,走出两步,突然听见从身后传来一阵深沉的箫声,其声呜呜然,和缓清扬中,又如泣如诉。
听了一阵,观风月恍然道:“这曲子我听过,好像是叫做《燕归来》!”
瞻仰鬼使神差停下脚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缓缓转过身,向远处那棵桃花树望了一眼。
在她回眸的那一瞬间,树下那个身影也霎时止住,干脆放下手中那杆白骨雕刻而成的洞箫,向瞻仰方向招手道:“在下右玄羁,今日失礼,改日,定当向姑娘登门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