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筠此前最远只去过县城，县城比乡下好些也有限，与沪市相比，更是有若云泥之别。
她骤然受此冲击，不禁微觉目眩，定下神后，便见不远处有几个乞丐破衣烂衫行乞，心想，沪市也不是桃源乐土。
也只来得及看了这么一眼，阿筠就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跟上大哥的脚步上了。
余启明正大步流星往前走着，突然停步，阿筠一时不察，险些撞在他身上，却见他满面笑容冲一个青年招手，口中叫道：“存思兄！”
阿筠知道大哥为人最好交朋友，朋友的能耐都不低，便好奇地望过去。
那青年本来步履匆匆，不知要做什么去，听到招呼走过来，近前来，阿筠才发现他身材高大，眉宇粗豪，虽然穿着西装，但像武夫多过文人。
徐存思远远的见了余启明就笑，两人抱了一下，低头时才注意到阿筠，迟疑地问道：“这位是——”
余启明为他介绍：“这是舍妹。”
徐存思显然是个很识趣的人，余启明没说阿筠的名字，他也不问，只笑道：“走吧，你们去哪儿，我开车送你们。”
余启明犹豫道：“你还是去忙你的事，我们坐黄包车就好。”
徐存思道：“我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奉家父之命去工厂盘账，早一时晚一时没什么大不了。你坐黄包车就算了，怎么能叫余小姐也坐黄包车呢？”
余启明自己无所谓，但听他提到阿筠，想到妹妹是头一次来沪市，不禁被打动了，笑道：“那就麻烦你一次。”
徐存思一下捶在他肩膀上，笑道：“和我还这么客气。”
阿筠对这个徐存思观感不错，这个人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明显也被惊艳了一把，但他的眼神不冒犯，言谈也体贴客气，和她过去见过的男人很不一样。
果然不愧是沪市，精英荟萃，人物也非同凡响。
阿筠自觉坐在车后座，通过车窗打量城市街景，只觉目不暇接，看什么都新鲜。
余启明和朋友说着话，还不忘暗中观察妹妹，见她的脸上罕有的流露出一丝欢悦，也是大感欣慰。
不过他现在头痛的是徐存思的殷勤。
阿筠不了解徐存思的秉性，还以为他是什么绅士，余启明却知道，要不是对阿筠感兴趣，对方也不可能放下手头的事务专门来充当司机。
他为妹妹规划的道路可不是一到沪市就钓到一个金龟婿迅速嫁人。
从前他对妹妹的事疏忽，以为她只要听从父兄之命，自然就会一生安泰，经过陆鹤章登报解除婚约之事，才猛醒过来，依靠别人终究是下下策，还是要阿筠自己有能力才好。
只要阿筠自己有能力，别人就很难伤害到她。
到了地方，还没等余启明想出什么借口拒绝徐存思进门，对方就先开口道别：“启明兄，你们兄妹风尘仆仆，我就不进去了，改日再来叨扰。”
他这么知情识趣，倒叫余启明放心之余难免失落，好像一拳挥出打空了似的。
目送他的汽车消失在街角，余启明转身招呼妹妹进门。
余启明在沪市的住处是一座三层的小洋楼，白色的楼体，尖尖的屋顶，墙上爬着蔷薇藤，西式气息浓郁。
进了门，客厅铺着浅色的羊毛地毯，余启明率先进去，冲楼上大声叫着一个洋文名字。
阿筠还以为大哥金屋藏娇了个洋女人，结果旋转楼梯上却走下来一个乌发如檀木的中国女子。
这女子头发鬈曲，肤光胜雪，相貌娇艳动人，她显然知道自己美在什么地方，嘴唇涂得殷红如血，散发出来的艳光到了摄人的程度。
她穿的是一身开叉旗袍，旗袍是挑剔的服装，穿上旗袍，身材上的一点儿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但这女子显然是不怕的，她玲珑窈窕的身姿被衬托得淋漓尽致。
阿筠想起梳头时头发总是紧绷住头皮的大嫂，才恍然明白，大哥为何总是在外潇洒不肯归家。
那女子袅袅婷婷走下楼梯，小鸟儿般投入余启明怀里，撅起红唇，一定要给他献上一个吻。
余启明在阿筠的注视下微觉发窘，待要避开，却被她缠得狼狈，只好底气不足地喝道：“露丝！”
女子顿时露出恶作剧得逞的愉快笑意，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柔声说：“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达令？”
她的声音简直甜得出蜜，阿筠在旁边听着都不禁一颤。
余启明的抵抗力强些，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却是嗔比怒多，转头对阿筠介绍道：“这是白玫，我太太。”
阿筠心知这太太不过是姨太太罢了，摆出招牌笑脸，率先招呼：“你好。”
白玫还挂在余启明胳膊上，整个人没骨头似的，上下打量阿筠几眼。她的目光极富侵略性，让阿筠生出被冒犯之感。
“二妹妹好啊！常听启明说，二妹妹在几个妹妹里生得最好，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美人。”
白玫直视她的脸庞，眼睛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