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是个老实人,虽然和妻子不睦,又做着教授这样一份便利的工作,却从来没有对任何女学生示好过,就这样度过了近二十年不是单身汉胜似单身汉的生活。
这个青年就是楚材,俊清所爱慕的人。
“我爱他,我能感觉到,他也是爱我的,难道就因为他那有名无实的婚姻,就要我们永远无法在一起吗?”俊清悲愤地说。
阿筠默然,她无法给出一句回答。
她原本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观念和老人们保持一致,但自从跟着大哥出了老家,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对她的观念产生着冲击。
婚姻到底是女性的生活保障,还是女性身上的枷锁?
爱情当然是伟大的、值得讴歌的,那么当爱情与婚姻发生冲突时,人们又该怎样抉择?
过去阿筠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但现在她开始思考了,并尝试按照自己的生活经历加以解释。
但是至今没有答案。
陆鹤章凭着一腔热血追求虚无缥缈的爱情,虽然阿筠厌恶他,但也承认他的勇气,不是谁都能在前路未卜的情况下主动放弃自己的退路。
她的大哥,余启明,比陆鹤章精明老练得多,直到抓住了切实的承诺,才肯付出实际的行动,也比陆鹤章更加无情。
她身边这两个活生生的例子都比较负面,但同时也有二哥二嫂的鹣鲽情深,希宜和她未婚夫的心心相印。
阿筠思考过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糊涂了。
“可是俊清,他们是二十年的夫妻,即便没有夫妻之实,那位太太在老家侍奉先生的母亲,也该有些苦劳。若是先生和她离婚,舆论必然会谴责先生的,你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名声。”阿筠试图从世俗的角度给朋友一些建议。
“那位太太,她是个没有谋生能力的人,这是旧时代的后遗症,”俊清的神情很坚定,“我愿意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和先生一起负担她的生活——只要她同意离婚。”
阿筠无法理解她,这样委曲求全,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爱”吗?
“人非得有爱情吗?”她喃喃道。
俊清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是的,人非得有爱情。”
她问阿筠:“你有爱过什么人吗?”
“没有。”阿筠诚实地说。
“如果你体会过爱情的滋味,”俊清微笑起来,“你就会明白,人确实需要爱。”
“我想我不会爱上什么人,‘爱’太可怕了,竟然会把人变得完全不像自己。”阿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就是爱情的魔力。”俊清说。
阿筠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她脑中灵光一闪,惊呼道:“楚材!你那位楚教授,是豫山先生么?”
自从听到“楚材”这个名字后就一直若隐若现的灵感终于被她给抓住了,“楚材”名声不显,但“豫山先生”可是成名多年,十几年前就是新文化运动的干将,十几年过去,名声更加响亮。
阿筠读过这位先生的许多文章,对先生可以说慕名已久。
先生受人景仰,俊清比自己受人尊敬还要高兴,她点头:“是,先生本姓楚,只是笔名流传太广,本名反而被人忘记了……”
“楚材,楚材,唯楚有才,真是好名字!”阿筠感慨道。
知道了楚材教授原来就是豫山先生之后,阿筠态度大变,“原来先生竟然过得这么不容易,俊清,你要照顾好先生啊。”
俊清好笑地说:“这还用你嘱咐我么?”
她清秀的脸庞上出现了幸福的光辉,显得那么动人,“明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拜访先生?”
阿筠自然不想推辞,踌躇道:“这会不会太打扰先生,毕竟我和先生素不相识……”
“你不会以为先生的为人和他的文章一样吧?”俊清扑哧一乐,“很多人在和先生交往前都这么认为,其实先生为人很厚道客气,说话做事总是顾及别人的面子,和他的文章一点儿都不一样。”
“竟然是这样么?那我更不好叫先生为难啦。”阿筠说。
俊清忙道:“如果是那些求名求利的人,先生当然会觉得困扰,像你这样追求进步的年轻人,先生见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我只好冒昧求见了。”阿筠含羞道。
国内的名家中她只喜欢豫山先生的文章,嬉笑怒骂,言简意丰,解开表皮,鞭辟入里,实在是当代第一大家。
和俊清分别之后,回家的一路上,阿筠的心情都十分雀跃。
但回到家中,看清客厅里的人影后,她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