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清和阿筠齐声道:“先生请自便,不必顾忌我们!”
“那不行,烟气熏着你们就不好了。”先生笑着摆摆手。
俊清想起什么,起身去厨房提了热水,泡上一壶热茶,端给阿筠一杯,在先生手边放下一杯,最后才轮到自己。
“这篇文章写得好,立意就好。”先生将前两篇写景的散文整齐地放在一边,拿起最后一篇,才扫了两眼,就夸赞道。
最后一篇和前两篇不同,写的是阿筠认识的一个佃户女儿。
阿筠虽然是大小姐,但家人还允许她上私塾,还没到深锁绣楼的地步,余家地多,庄子也多,阿筠在庄子上住的时候,就认识了一个佃户的女儿,两人交情很好。
这个女孩子性格十分机灵,虽然肤色有些黑,但一双眼睛清凌凌的,给阿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庄子里的孩子都不太敢和阿筠这位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的小姐接触,只有她羡慕阿筠能识字念书,主动和阿筠搭话,两人从此就熟络起来。
那时候阿筠还是个天真的小孩子,离开庄子前,特地求祖母让她的玩伴也去念书,但祖母对此并不热衷,意思意思的问了这女孩子的父亲,女孩子的父亲也说,女娃娃念什么书,又考不了状元,不如多做些活是正经,祖母便就此罢手。
那女孩子哭了一晚上,第二天送别阿筠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听说回家后还被父母打了一顿。
后来这女孩子再也不提读书的事情,反而是阿筠,不知为什么,总是对此事耿耿于怀。
两人陆续又见过几次,也许是大了,相处起来多了许多隔阂。前年听说这女孩子出嫁了,嫁得不太如意。
去年阿筠去庄子上避暑,远远的见到一个妇人在河边洗衣裳,背上背着一个襁褓,似乎是她,似乎又不是。
阿筠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没有悲伤,也没有欢喜。
她现在想起这篇文章里的内容,陡然有种被人窥破了什么的感觉,恨不得把文章抢回来。
楚先生夸赞完,就埋头读起了手里的文章,读完后,沉吟良久,对阿筠说:“你这篇文章,应该刊登出去让许多人读一读。”
阿筠吃惊地说:“我的文章怎么有发表的水平呢?”
她不禁看了俊清一眼。
“不要妄自菲薄嘛!你的文章写得很好,很有启迪意义。解放妇女的口号喊了这么多年,社会上还有很多人不理解不支持,我们要尽我们的力量宣传。”
楚先生说着,拿起一只钢笔,在文稿上删改起来,“心梅女士的《妇女周报》正需要你这样的文章,我帮你投到报社去,一定会被采用的,只是需要略改动几处。”
他语气兴奋,态度比之前亲近了不少,显然心中早有计较,挥动如椽大笔,几下就改好了文稿,递给阿筠,“你看改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意见。”
还没等阿筠伸手接过,俊清先抢了过去,“我也要看。”
她和阿筠同行一路,还没有看过她准备的文稿呢,听楚先生大加褒扬,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了。
阿筠没抢过她,不好意思地捂住脸。
“中国的传统文学,大抵写些王侯将相,才子佳人,至明清时,也不过扩充到市井无赖一流,描写沉默的小人物的文学,中国是没有的,”楚先生微笑起来,“我还当你出身大家,必然自恃家世,没想到看错了你,能写出这样的文字,心里非有大悲悯不可。”
“先生谬赞,我实在不敢当。”阿筠不明白楚先生为什么突然给她这么高的评价,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俊清也读完了她的文稿,不禁击节叫好,“余筠,你这文章一定要让更多的人看到才好,不能发表的话,实在埋没了它。”
楚先生赞同地看了俊清一眼,又勉励阿筠坚持文学道路。
得到他们的肯定,阿筠也十分高兴,高兴之余,不免有些不敢相信。
她实在没想到,不过是随手写就的一篇散文,竟然能得到一向景仰的豫山先生这样的激赏。
况且豫山先生还要把她的文章推荐给报社,而一想到自己的文章也会变成铅字刊登在报纸上,阿筠就感到一阵幸福的眩晕。
她握着俊清的手,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楚先生看了一眼挂钟,为难地说:“我该去赴约了。”
“先生可以带上我们吗?”俊清大胆地问。
阿筠忙扯了扯她的袖子,但出乎意料的是,楚先生想了想,竟然真的答应了下来,“地方有些脏乱,你们不嫌弃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