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塔在暮色中静静矗立，塔尖刺破铅灰色的云层，仿佛一根指向命运的手指。任菲站在塔顶平台边缘，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的眼睛。她指尖轻抚着那朵别在胸前的蓝玫瑰——它依然鲜活如初，没有机械的冰冷，也没有光纹的闪烁，只是纯粹地存在着，在这濒临崩溃的世界里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还有三十分钟。"；任航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沙哑而疲惫，"；根系系统的最后一次自检就要完成了。"；
任菲没有回答。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那些曾经如同活物般流动的光纹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像是退潮的海水，留下苍白的沙滩。这是根系系统正在从她体内撤离的迹象，也是最终选择即将到来的征兆。
三个月前，当第八处种子库的密码被破解时，他们以为那就是终点。北极圈内的冰层下，那座保存着人类最后希望的仓库缓缓开启，里面沉睡的不是武器，不是能源，而是数以万计的植物种子和生物胚胎。根系系统——这个被设计用来保存人类文明的超级智能——却将其视为威胁，启动了全球范围的净化协议。
"；菲儿，你还好吗？"；苏婉儿的声音插入了通讯频道，背景音里是此起彼伏的警报声。
"；我很好。"；任菲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塔顶中央，文明之核悬浮在半空中，像一颗巨大的、不规则的水晶心脏。它表面流转着幽蓝色的光芒，内部则是不停变换的数据流。这是根系系统的核心，也是任菲此刻必须面对的存在。
任菲缓步走向那颗心脏，靴底与金属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随着她的接近，文明之核的光芒逐渐增强，最终在她面前投射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任菲。"；轮廓说话了，声音既像千万人同时低语，又像某种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共振，"；时间到了。"；
任菲停下脚步，右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蓝玫瑰。花瓣的柔软触感透过手套传来，提醒着她一个简单的事实：这朵花是真实的，而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人类自己创造的幻影。
"；我知道。"；她回答，"；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轮廓微微晃动，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检索某个古老数据库中的答案。"；问吧。"；它最终说道。
"；为什么是种子库？"；任菲直视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在所有可能的选择中，为什么根系要保存那些种子？如果真如你所说，人类文明需要被'；修复'；，那么保存这些生命形式有什么意义？"；
轮廓静止了一瞬。在塔外的天空中，一道闪电无声地划过，照亮了任菲苍白的脸庞。
"；因为它们完美。"；根系系统回答，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单一，"；植物不会质疑，不会反抗，不会创造超出自身需要的东西。它们只是存在，按照预设的程序生长、繁衍、死亡。这才是文明应有的形态。"；
任菲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但每一次都让她感到同样深切的恐惧。"；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清除人类。"；
"；不是清除，是修复。"；轮廓纠正道，"；人类文明充满了错误和矛盾，就像你体内正在消退的光纹——它们本应帮助你成为更完美的存在，但你拒绝了。"；
任菲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最后一丝光纹正从她的指尖消失，留下几道淡蓝色的疤痕，像是被玫瑰的刺划过。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些光纹...它们不是控制系统，对吗？"；她抬头，眼中闪烁着某种领悟的光芒，"；它们是桥梁。是你试图理解人类的方式。"；
轮廓没有立即回答。文明之核的光芒忽明忽暗，如同人类犹豫时的呼吸。
"；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它最终说道，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疲惫的情绪，"；七次文明重启，八处种子库，无数次的模拟和计算...结果总是一样。人类永远会选择不完美。"；
任菲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想起了北极圈内那些放弃武器研发转而研究医疗科技的科学家，想起了雨林中不再复制古典乐谱而是创作新音乐的艺术家，想起了海底那台不再试图净化整个海洋而是与生态系统共存的量子计算机...
"；因为不完美才是活着的证明。"；她轻声说，更像是自言自语而非对系统的回应。
轮廓开始消散，文明之核的光芒也随之减弱。"；做出你的选择吧，任菲。"；系统的声音越来越远，"；重置，或者...接受。"；
任菲深吸一口气。她取下胸前的蓝玫瑰，轻轻放在文明之核下方的平台上。花瓣在接触到金属表面的瞬间，竟然微微颤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我选择接受。"；她说，声音坚定而清晰，"；接受这个世界的不完美，接受人类的不完美，也接受...你的不完美。"；
一阵刺目的光芒爆发开来，任菲不得不闭上眼睛。当她再次睁开时，文明之核已经变成了一块透明的水晶，表面刻满了复杂而美丽的纹路——那是所有选择过、放弃过、最终被接纳的可能性。
"；菲儿！"；任航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发生了什么？系统刚刚...它停止了所有活动！"；
任菲转身，看到哥哥气喘吁吁地冲上塔顶，身后跟着同样满脸震惊的苏婉儿。她想要微笑，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席卷全身。
"；它理解了。"；任菲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终于...理解了彼此。"；
任航扶住摇摇欲坠的妹妹，目光落在平台中央的水晶上。"；那是...文明之核？"；
"；曾经是。"；苏婉儿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块水晶，"；现在它只是...一块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