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伊莲娜受惊,拉吉米去找她了!”
“他们跑到哪儿去了呢?”
族人们焦急地说。
“你,还有你!我们去找他!”耶尔尼斯涅吼道,转身扯住枣红马的缰绳。
“不要!”瓦罗聂按住丈夫的胳膊,眼里满是不舍。
耶莉噶有些懵懵懂懂的,沉浸在伊莲娜的不见了的悲伤中,泪眼婆娑地看住父亲。
耶尔尼斯涅眼底的决绝流过一抹柔情,但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伊芙和玛多死在了这里,当年是我们没有看好他们。”耶尔尼斯涅手放在妻子手掌上,慢慢地往下挪:“我不能让拉吉米也在这里丢了性命。”
这是他作为酋长的责任。
“我和耶莉噶等你回来。”瓦罗聂噙着泪水抚过丈夫的脸庞,默默地点了点头,搂着女儿和耶尔尼斯涅抱在一起,片刻松开。
安道尔看着儿子,她背后远处是化为火海的森林,百年的树木们轰然倒下。
灼热的热浪扭曲着空气,滚滚黑烟如巨大的黑蛇贪婪地吞噬夜空,隔绝月亮和星星的光亮。
这位年迈的萨满同样抱了抱儿子,她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澄亮的眼眸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的忧伤。
一把枪被递到安道尔的手上,那是一把单发枪,名为比尔单卡,由俄国的制式枪改装而成。
鄂温克锯短枪管,重挫膛线,装上自制的独头子弹,火药量是原本的三倍。
枪管上刻满了竖线,代表所猎杀的猎物数量。枪托上镶嵌了熊臼齿,齿槽里填塞蜂蜡隔绝一切的不详。
安道尔神情肃穆,口中念了几句话,往枪膛里撒上三粒盐,然后合上枪管递给耶尔尼斯涅。
这是他们出猎前的仪式,不过现在是简化后的。
耶尔尼斯涅跨上马,最后朝家人们看了一眼,猛地一抖缰绳,和两位族人义无反顾地朝着火海方向而去。
赵江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搭住。
赵山的手力气很大,他看着儿子摇摇头:“我们走。”
“兄弟,走吧。”胡华清也是说,生怕赵江跟着奔出去,他兄弟的性子他了解。
“江哥,他们肯定不会有事的。”向登峰说道。
“嗯。”赵江没有任性,家里还有老妈和小妹等着自己。
他脑海中想起那个在火塘边孤寂的男人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赵江不再看,和众人一道往下走。
此时赵江有些后悔,如果他昨晚告诉拉吉米人熊的消息,那他是不是就不会不告而别,去找伊莲娜了呢?
赵江知道事情怪不得他,只是人世间的种种,总是纠缠在一块儿,让他忍不住思考另一种可能性。
本就在山林中生活的鄂温克们行进迅速,他们看胡华清和王竹呛烟,便让他们坐在驯鹿上。
山火来袭,两个人男人也没矫情,为了不拖后腿坐上驯鹿,赵江他们则走在左右。
来到河边,先到的族人们已经拖出了藏在岸边的桦皮船。
老人、妇女和小孩先上船,族人们踏入水中,将船推远,让其顺流而下。
一位年轻力壮的男人则大声呼喊着,骑马驱赶,让驯鹿群沿着河流奔跑,
“安道尔,你上船。”一位鄂温克说。
没有了伊莲娜,安道尔就自己捧着装玛鲁的圆皮口袋,背上背着白查那。
她上船后,让赵山他们跟自己一块儿。桦皮船一次性最多就能载四五个人,轮到赵江时正好坐满了,他就和剩下的两个人坐下一艘船。
赵江和族人一起推动船,然后登上去。
此时,不光是他们来的方向一片火红,就连对岸也同样没有逃过火焰。
河水激打在桦皮船上,摇曳的碎波映照出火光。
人们相继无言,一艘艘的桦皮船行驶在满是燃烧的松针的河流上。
“呜呜……”黄龙收起了尾巴,靠在赵江身边。
赵江抚摸着它,看向船尾的方向。
“图那!图那!”拉吉米的那条灰黑色猎狗不断趴在船尾,不断地挣着绳子,族人只好不停地收紧。
可哪怕图那被勒得喘不过气,也没有停止用力。
族人只好将它抱在怀中,图那这才看上去老实了些,眼睛一直锁在岸上,鼻子不断抽动。
“图那不是不听话,也不是病了……”赵江想,“图那的香头肯定很好,它最先察觉到了山火的降临,一直想给主人示警,可惜没人明白它的意思。”
桦皮船继续顺着河水走,行过急流时冰凉的河水涌进船里,赵江紧紧抓住船的边缘才没被甩出去。
驯鹿群的大部队已经跑到前边去了,跟不上脚步的小驯鹿跌倒在地上,母鹿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用头去顶它,让小驯鹿继续走路。
可小驯鹿实在太累了……
赵江扭过头,不愿意再看。
鄂温克人将驯鹿看作家人,他们的心情肯定比赵江更加沉重,除了河水声,就是人们的抽泣声。
火焰仿佛没有尽头,始终笼罩着森林,空气中满是硫磺味。
这时,前面的船上断断续续传来曲声。
耶莉噶红扑扑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痕,她在母亲的怀中,吹响了木库莲。
最开始因为抽泣,曲调不成型,慢慢地连续起来。
那悠扬、冷清的曲子,在山火引起的呼啸风声中虽然微弱,却始终不曾断绝。
渐渐的,也不知是谁开的头,人们垂着头,哼起了歌。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行驶,转过一个弯后,河流在前方汇入了一个湖泊,那里的山场终于是一片宁静,与山火隔水相望。
但这儿也没有彻底安全,到了对面后还要走出这边山场往山下走才行。
就在这时,在木库莲的曲中,赵江突然听到一声不和谐的喊叫,声音太小,赵江甚至以为是他听错了。
可猎人,不能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传到耳中的吼叫经过风声,已经变得无比微弱。可那暴怒中又含着狂喜的如火如冰的情绪,凄厉无比,让赵江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赵江左右扭头,往岸上寻找,只看到一个身影如同风一般在林中掠过,转眼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