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儿讲究义气。路南天天对着他开启劝学计划,柯遥不听,罢了,逃课,也罢了,还当着人家面抽烟喝酒,明摆着不把人家放心上,柯遥再厚的脸皮也不敢这么作。
也不是说不敢,是不好意思。他不好意思当着路南的面继续他那些任哪个乖乖学生看了都觉得不可理喻的惨烈行径,不好意思叫路南看见他不把自己当人的样子。
柯遥不傻,看得出来路南希望他怎么样,只是路南希望的他不可能去实现,只能把那个自己,尽量的藏起来,尽量把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往那个模子靠,起码那样子不至于他自己心底过意不去。
柯遥当了这么长时间“差生”,别人看着是真不要脸,但他自己还是要的。
他抬头瞄路南表情,发现路南正认真的看着他。柯遥立马把脑袋垂下去了,现场更加尴尬,柯遥作为一方校霸,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一个高中生面前抬不起头。
“你不是说出来玩滑板吗?”路南把单车支架撑起来,看样子是暂时不打算走了。
“啊?啊……是啊……”出来玩滑板,又没说跟谁出来玩滑板。
柯遥腹诽。
路南两根手指捏着那包就抽了一根的软中华,皱着眉头表情很是嫌弃,他抬头找了找附近的垃圾桶,找到正前方一米处的一个绿色大垃圾桶,路南手一抛,那包烟准确无误的掉了进去。
“钱我明天给你。”他歪歪脖子,算是告知柯遥。
柯遥一言不发,抓着滑板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路南掏了掏自己裤子口袋,掏出一颗同样红色包装的旺仔奶糖,柯遥平日里最常吃的那种。
他这回没用丢的,两步走到柯遥面前,把那颗糖塞进他空着的一只手。
十月中旬,天气转凉,路南摸到柯遥手心热乎乎的。
路南后退一步,脚踩着身后的马路牙子,盯着对面遭风吹日晒多年显出土黄色的电线杆。电线杆头上扛着数不清的高压电线,交缠相错,沉重的压下来,让人怀疑下一秒便要坠落,发生惊天动地的坍塌事故。
秋风萧瑟,黑沉沉的夜叫人的心情跟着一起压抑。
怪不得是秋天,光是站了一会就让人口干舌燥。路南用力喘了口气,把脸转向一旁的柯遥。
他手里抓着那颗糖,没拆。
路南轻声说:“柯遥,我跟你认真说个事。”
“你说。”柯遥看着他。
他觉得他大概能猜到路南想说什么,也能猜到这出因何而起。他突然很后悔做了那道题给路南。万事有因果,要是没那个因,也不会有现在的果了。
柯遥微不可察的缓缓吐出一口气,直视路南的眼睛。
“你以后能不能别跟他们一块玩了?”
“他们”仿佛成了个交流时的秘密暗号,谁都知道“他们”指谁,却谁也不说。
柯遥脸色不变,语调平静:“我看你还没醒,你酒量真的不行。”
他最会的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路南也没生气,笑了一下,从马路牙子上跳下来,缓慢眨着眼睛,一字一顿。
“柯遥,你真不怕他们把你带沟里吗。”
柯遥睫毛微颤,偏过头去,似乎不愿意再看着他。
路南却步步紧逼,他往旁边侧一步,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你明明有能力学好,你甚至可以学的比谁都好,你可以换一个交友圈,为什么偏偏不?为什么偏偏跟自己过不去?”后半句话几近是吼出来的。
柯遥皱着眉听完他的质问,抬手轻轻揉揉耳朵,安慰自己发颤的鼓膜,面上毫无波澜,他用力按着手心那颗包装纸被他握的火热的奶糖,直截了当:“你是想说我自甘堕落。”
“我……”
路南开口,被他打断。
“你同情我吗?可怜我?还是觉得可惜?”
他冷笑一声,继续咄咄逼人。
“上次我跟你说了离我远点,你却说你不在乎在学校怎么被人看,你现在又搞这出,路南你什么意思?”
“想必是当初临时起意又后悔,现在胡乱找个借口绝交,是这个意思吗?”
柯遥自问自答,字字都往路南软肋上扎。
他分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这样想,偏偏每一句话都跟他的心意反着来,路南一肚子的火都往脑门上窜,那团烈火将他仅余的几分理智烧的分毫不剩。
“放屁!”他口不择言。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是柯遥第二遍说这句话。
天气闷的仿佛立刻要落下雨,将低空的氧气都剥夺,路南胸口上下起伏,他用力呼吸两口,努力放软了自己的声音,几近劝求:“你不能当那个近朱者吗?柯遥!我不想让你将来后悔!”
“路南,你也不蠢,你见过黑色变成红色的吗?”
“何况什么朱色,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柯遥眼里却全是轻蔑,“三天两头跟我讲大道理,你不当老师,确实可惜了。”
路南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以及,我早就在沟里了。”柯遥弯弯嘴角,手悄悄攥紧那颗糖。
自打陷进去的那一天起,就不可能再爬上来。
言毕,他放下手中滑板,脚下一踩便走了,疾速直行,将路南的喊声远远抛在脑后。
“柯遥!”
这一句话如当头一棒,路南眼睁睁看着他如同夜游的猫蹿入黑夜,眼里水光闪烁几下,终于黯淡下去。
柯遥大脑空白的滑行了近五分钟,他只顾着逃离现场,竟然无知无觉的滑进了一个昏沉的陌生巷子。
等到回过神停下,才发现手里还抓着那颗奶糖。
柯遥松开手心,他眼眶酸涩,看着那颗旺仔奶糖直发愣,半晌把奶糖连着包装纸塞进嘴里,用牙使劲往下磕,直到把包装纸都咬烂了,奶糖的香甜味道在口腔里丝丝缕缕的蔓延开去。
他却误食了毒药一般“呸呸呸”把那颗糖吐了。
“难吃死了。”他用力抹干净嘴,低声喃喃,踩着滑板往巷子外去。</p>